第二章 秘密
2016年9月17日。
是一個周六，公司要求加班。
因為是加班，上到下午四點便可以。
所做的事情和往日沒什麽不同，她嫻熟地處理好今天的工作便下班了。
稍有點不同的是好友葉妃瀟早就約好今天一起吃飯。
到了約定的地方，時間還早，兩人取了餐號找了一個戶外的長椅坐下來聊天。
時間很快轉到五點，夕陽的餘暉鋪滿整條街。
長椅右前方有一個公交站台，一批中學生成群結隊地往站台走去。
林熹朝掏出挎包裏隨身攜帶的卡片機，隨意拍了幾張，顯示屏裏有夕陽下的公交站台，有說笑著的朝氣蓬勃的少女，有抱著籃球上公交的少年。
葉妃瀟湊過來看了兩眼，將相機拿過去翻看，誇了她幾句，對她提議要不轉行做攝影師得了。
放棄一份穩定的工作去追求所謂夢想，她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這樣孤注一擲的勇氣，所以她沒有做聲。
“去吃飯吧。”葉妃瀟把相機塞回林熹朝手裏，打開手機看了下時間，差不多到飯點了。
兩人挎好包，起身往商場的方向走去。
走了兩步，葉妃瀟手中挽著的胳膊一滯，林熹朝立在了原地。
“怎麽了？”葉妃瀟不解地回頭，林熹朝呆呆地看著某個地方，本就白皙的臉好像變得更加煞白，“你不舒服？”
“沒……”聲音幹澀。
葉妃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前麵走過幾個陌生的路人，再往前是一個開放的停車區，停著幾輛小車。
有人停好車從車裏出來，有人正往車的方向走。
往車的方向走的……
好一對俊男靚女！
年輕女人手上提著一個大袋子，袋子上寫著“XX高級婚紗定製”幾個大字。
看樣子是剛從婚紗店出來，葉妃瀟往他們身後的方向看了看，正是一家裝修奢華的婚紗店。
年輕男人打開車門，似乎是注意到這邊的目光，他手上動作一頓，頭偏了過來，年輕女人也跟著看了過來。
“嗬！”葉妃瀟低呼一聲，扯一扯林熹朝衣袖示意她看向前方，“居然在這裏碰到老同學，你看到沒？”
“看到了。”聲音依然是澀澀的。
葉妃瀟沉浸在大街上偶遇老同學還是一雙的意外中沒注意到林熹朝的異樣，自顧自地說道：“原來是他們倆，前些時候看校園貼子說他們要結婚了沒想到是真的，我們高中班級難得成了一對啊。嘖。”
要結婚了……
多年不見，對方居然要結婚了。
如同晴天一個霹靂，林熹朝差點站不穩，扶住葉妃瀟胳膊，啞著嗓子問：“你是說林灩灩和……周秦時？”
時隔多年，這個名字再從自己唇齒間吐露，林熹朝隻覺得喉口生澀，鼻頭發酸。
“對啊。”葉妃瀟點點頭，思考著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道個喜，不過好像也沒有必要？高中的時候他們並不熟，但是看到了不打招呼似乎也不太禮貌。
“走吧去吃飯。”倒是林熹朝果斷地拉她胳膊，沒有去打招呼的意思。
那邊兩人遠遠地看過來，似乎要走過來，喇叭聲響起來，後麵的車輛催著他們讓道。
周秦時朝她們倆微微點頭示意，林灩灩倒是笑得燦爛，朝她們揮揮手之後，雙雙進了車內。
葉妃瀟見狀，也不糾結了：“還是吃飯要緊，反正他們結婚和我們也沒關係。”
是啊，沒關係。
林熹朝內心不無苦澀地想。
很多年前，當寢室的女生在深夜裏開臥談會時，大家總少不了討論“你喜歡的男生”這樣的話題，而這樣的問題輪到林熹朝跟前時，林熹朝的答案永遠都是：沒有。
最開始的時候，隻是對一個人有了好感，算不上喜歡，所以沒有。
慢慢地，認識到自己是喜歡上對方的時候總是欲說還羞，所以沒有。
再後來，對方有了喜歡的別個她，自己那點心思更怕人知曉，所以沒有。
再過了許多年，當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回憶往昔時，也有人問過林熹朝“讀書時你有喜歡過的男生嗎”這樣的問題，而林熹朝的答案依然是：沒有。
直到現在，我都還在喜歡他，怎麽能算“過”呢，所以沒有。
那些羞於啟齒的少女心事，在飛逝的時光裏，終於發酵成一個永遠不會說出口的，秘密。
黑色的小車駛過身邊，林灩灩在後排笑得花枝亂顫，駕駛座上的主人看過來，淡淡的一瞥，唇角還帶著笑，似乎心情很好。
嘶啦，秘密似乎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有凜冽的風灌了進去。
林熹朝忽然覺得呼吸都有點困難，原來，秘密也會痛。
痛得，眼眶濕了。
痛得，好想好想，大哭一場。
沒關係，林熹朝對自己說，沒關係，遲早有這麽一天的，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嗎？
哪怕這個人是她的青春，哪怕她把這個人放在心裏十餘年，最終也不過是，沒關係，沒有關係。
誰說的，暗戀隻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接下來的晚餐，林熹朝高興地和葉妃瀟一起吃完，甚至在葉妃瀟提起這偶然的遇見時，林熹朝還能笑著給出一個“很般配”的評價。
在這一點上，她早就熟能生巧，任憑誰也看不出來異樣。
秘密藏在心裏久了，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會被騙過去。
吃完飯，隨便逛了逛，也沒什麽特別的。
逛完之後葉妃瀟開車送她到了住的地方附近便走了。
路過一家蛋糕店，林熹朝給自己買了一個一磅的芒果蛋糕。
心情不好的時候，得吃點甜點啊。
回到自己的小住屋，林熹朝連燈都沒開，就著屋外的光撕開蛋糕包裝，一口一口地塞進嘴巴裏。
味道很不錯，然而吃到一半心情似乎更糟糕了，林熹朝索性把自己甩在**。
月光皎潔，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泛出幽藍的光。
林熹朝伸出胳膊，撈一把從窗外泄進來的月光，一線清冷的藍光落在掌心，她盯著它看了許久後一把拉上了窗簾。
整個世界徹底地陷入黑暗。
林熹朝睜著眼，一幀幀地回想起下午的那場偶遇。
又把過往兩人所有的交集拉出來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又一遍。
其實，兩人除了是高中同學，交集真的是少得可憐。可是，隻要是和他有關的畫麵，細枝末節都這樣清楚，倒是也能倒騰出許多回憶來。
有時候林熹朝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心理有問題，才會暗戀一個沒有什麽交集的人長達十餘年。
夜裏有點涼，林熹朝拉過被子蓋在身上。
過了半晌，依然是毫無睡意。
摸出相機，把相片傳到筆記本上，打開微博。
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怎麽更新微博，這個微博還是大學注冊的，最開始隻告訴了幾個相熟的好友。後來大家都熱衷發朋友圈，這幾個朋友也不玩微博了，林熹朝就把這個微博當成日常記錄的基地了。
開心的時候發一條微博，不開心的時候也發一條。
當然，那些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即便是在這裏，林熹朝也是絕口不提的。
隻是今天，不一樣。
說不清楚是難過多些還是遺憾多些，總想說點什麽排解一下心裏舒緩不開的那口氣。
選了兩張照片，裁剪了一下構圖，林熹朝打下幾行字：
工作以前從來不喜歡吃芒果。
覺得吃著很麻煩，還有非常大的核，味道也沒有很喜歡。
後來吃了芒果幹，又吃了芒果蛋糕，居然覺得不錯。
再後來會專門買很大的芒果吃。
哇，怎麽這麽好吃。
可是從前別人拿著大芒果熱情地遞給我的時候，禮貌地收下，尷尬地吃下，內心的抗拒是真實的，對自己永遠也喜歡不了這種水果的判斷也是篤定的。
然而時間告訴你，人的味覺習慣都會變。
原來真的沒有什麽事情是一成不變的。
可是怎麽辦呢，這麽多年過去，有的事情還是和最開始那樣，盡管有太多事情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天時地利，盡管有太多事情已經無法啟齒，我還是喜歡最開始喜歡的那個人。
是吧，就像風追了八千裏，不問歸期。
不好意思啊，這些小事情，真的已經不值一提。
所以，是時候說再見了。
空了一行，下麵又加了一句話：回不去的時光叫年少。
點擊發送。困意襲來，她終於睡著了。
林熹朝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難道？最後一句話是咒語？
猶豫一番，林熹朝試探地對著空氣喊了一句：“回不去的時光叫年少？”
閉上眼，默數三秒後再睜開。
古天樂和李若彤在對麵的衣櫃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呀嗬！”林熹朝興奮地從**跳起來，迅速穿好衣服。
“阿嚏——”一打開房門，冷風直撲在身上，林熹朝凍得瑟瑟發抖，立馬跑回房間，她忘記穿秋褲和毛線褲……
她重新穿好衣服，再次奔了出去。
“我是一條小毛驢，我哪兒都想去，嘿哈……”她一邊興奮地哼著改編的歌，一邊跑上跑下地把自家跑了一遍，而後打開堂屋的褐色木質大門，往前走兩步，便到了巷口。
遙遠而又熟悉的味道迎麵而來。
十二年。
這是十二年前的小鎮。
和記憶裏有許多地方都重疊，又有許多地方和記憶裏不一樣。
一條石子路將整條街一分為二，兩邊中了常春樹，一年四季，都是蔥蔥鬱鬱的。
兩邊的房屋有水泥外觀的小平房，紅磚白磚的小洋樓，甚至還有黃色的土巴屋，這些在往後看一眼少一眼的舊式民居現在整整齊齊地出現在她麵前，隔著馬路安靜地對望著。
居民房和各種小賣部早點攤混雜在一起，這個點，早點攤前還冒著騰騰熱氣，隻是早已過了七點，攤前並沒有什麽人影。
斜對麵就是賣早點的老齊家，小時候，林熹朝經常在這裏吃早點，最愛老齊做的饅頭，吃了十幾年都沒有吃膩。
隻是後來，老齊太老了，和不動麵團了，林熹朝大學畢業後再也沒吃過好吃的饅頭了。
不算寬敞的馬路上，偶爾駛過幾輛汽車中巴車大皮卡，更多的是自行車摩托車三輪車，一輛載著小喇叭的三輪車駛入小巷中，喇叭裏叫喚著“回收舊電視舊冰箱舊洗衣機嘍”……
有人從巷子裏麵挑著菜籃走出來，有人在頭頂上方撐起晾衣杆曬被子，有人大著喉嚨和迎麵走來的人打著招呼……
林熹朝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氣，麵點淡淡的香甜味青石濕漉漉的潮濕味沾染了悠悠歲月的痕跡統統被吸入肺中，真好啊。
林熹朝興奮地在家附近轉了一圈，一轉眼便到了下午。
時間難得，她決定要一展廚藝，給林父林母做一頓好吃的晚餐。
打開冰箱一看，隻有一些新鮮素菜。
她準備出門買點菜，走到門口才想起來自己沒手機沒現金，別說買菜了，買一顆糖都沒錢。
她轉回來翻了翻抽屜，找到了三張十塊錢一張五塊錢，買一點瘦肉一盤子排骨估計夠了。
林父林母傍晚收工回來看到在廚房忙活的林熹朝詫異不已，還沒開口問什麽，林熹朝的班主任於文州直接殺到了家裏，責問林熹朝今天為什麽逃課。
逃課？
林熹朝聽到這個詞驚得手中的盤子都掉了，她睡了一覺起來把自己還是個學生這回事忘了個精光，壓根沒意識到自己還要去上課這回事啊！
她靈機一動，說昨天被化學老師打得有些不舒服所以就沒有去上課。
林熹朝這樣說，於文州反倒有些愧疚，昨天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他是不讚成學校老師體罰的，但化學老師是教導主任，領導做事，他哪敢說錯。
他看林父林母在，便也沒多說隻叮囑了兩句就回去了。
但是林父林母就沒有這麽好糊弄了，她這在廚房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哪裏像身體不舒服的人？
逃課做飯？昨天上課開小差，今天直接逃課，林熹朝不會是不想讀書了吧？
初中都沒念完想當廚師？這可怎麽行！
他們夫婦倆學曆都不算高，但是堅持認為“讀書能改變命運”，所以一直都很重視林熹微和林熹朝的學習，立誌要將姐妹倆培養成有出息的大學生。
不想讀書？一輩子都別想不讀書！
林母嚴厲地問道：“為什麽不去上學？”
林熹朝隻能沿用之前的說辭：“確實是被化學老師打了，覺得很丟臉才沒去上學的。”
“你知道丟臉還不好好學習？在家裏做飯算什麽回事？想當廚師？”
“額，沒有沒有，就是看爸媽天天工作辛苦才想做飯給你們吃的。”林熹朝趕緊討好道，“對對，我們吃飯吃飯，飯都冷了！”
聽她這麽說，夫妻倆語氣才緩和了一些。
然而這排骨燒板栗？小炒肉？
林母看這菜疑問道：“這排骨誰送來的嗎？”
“哦，我買的呀。”林熹朝隨意地回答道。
“哪裏的錢買的？”
“抽屜拿的呀！”
“拿了多少？”
“三十五吧……”林熹朝聳肩補充道，“差點不夠用。”
……
這可得了了，林熹朝居然不經過他們同意擅自拿家裏的錢了！一拿還拿三十五！一天還都用光了！
林父板著臉，林母氣得胸口上下起伏。
氣氛頓時變得嚴肅起來，林熹朝有些懵：“呃，我們吃飯去？”
“吃吃吃！還吃得下去嗎！”林母怒吼道。
“啥？我做的菜味道還可以的……”
她眼睛一閉，完了完了，壓根忘記三十五塊錢意味著什麽了，估計都趕上他們家現在一星期的買菜錢了……
“爸媽，要不……”林熹朝看他們強忍怒火的樣子，好心提議道，“你們打我一頓？”
“你是不是真欠打？林熹朝！你等著，我們不打你你皮癢是吧……”林母說著，抄起了掃帚。
林父重重歎一口氣，攔下了林母，一臉沉痛：“朝朝，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林熹朝：我不是，我沒有！
她想要解釋，可真的是解釋不清楚啊！
夫妻倆這兩天也說得夠多了，林熹朝反而變本加厲，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
“爸，媽，那個我，其實吧，就是……”
“你吃完飯去看書吧。”林父說道，拿起賬本算賬去了。
林熹朝把飯菜端到飯桌上，自己默默地吃完便回房了——此時無聲勝有聲，她還是啥也別說了好。
晚上的時候，林熹朝起來上廁所，聽到林父林母在竊竊私語，她貼著門縫聽了聽，一個說她估計現在是到了叛逆期不能硬著來，一個說根本就換了人一樣的很有問題，一個說是不是考試壓力太大了神經變敏感了……
接著聽到林母起床像是給誰打電話。
她想了想，還是先照常上學再說吧。
這一上學她就震驚了！
因為明天要月考！
她一邊想著這個試是考呢還是不考呢一邊回到了家，外婆和林母已經等在了客廳。
外婆見她回來，立即拿出兩張書符，一張給了林母讓她拿去化水給林熹朝喝，一張給了林熹朝讓她晚上枕枕頭底下。
外婆神神秘秘地告訴她，吳言山上的得道高僧說了，林熹朝這兩天的行為異常完全是中考壓力太大所致，這兩張符一定能保佑她驅除心魔考試順利。
林熹朝：……
這外婆是真心心疼她，也是真迷信！
被逼著喝下符水後，林熹朝可以肯定如果自己沒有去考試，估計外婆要請人來家裏做法事了。
她扶著牆，覺得自己真的很衰了，要說回到小學時代也好呀，分分鍾考個雙百，一路成為學霸光耀門楣。
但是初三，這麽尷尬的年級，不算特別難，但也簡單不到哪裏去呀。
最主要的是，很多知識點已經過了十多年了，她就算當年學習成績還過得去，也架不住十多年的遺忘呀。
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強人所難嗎？
唉，林熹朝想起肚子裏的符水，咬咬牙，硬著頭皮去考了。
考完兩天試卷陸續就發了。
除了英語，其他科目慘不忍睹。
林熹朝在心裏將這一段時間的經曆捋過一遍，心塞，是真心塞。
看到桌麵上隻考了41分的數學試卷更加心塞。
江亦心問她有沒有把成績給爸媽看，這成績她自己都沒眼看還敢給父母看嗎？
林熹朝攥著試卷，不由得又想撞桌子了。
十年寒窗再來一次也就算了，畢竟她也真的十分懷念少年時光，但是，但是，不能變成學霸逆襲走上人生巔峰就罷了，這學渣是怎麽回事？
電視上不是這麽演的！
她心裏苦呀！
“那你告訴我那個歪什麽發怎麽念來著的是誰？名字真拗口！” 林熹朝趴在桌子上第N次感慨自己這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運氣時，江亦心突然又湊了過來問道。
“啊，這麽非主流的名字，該不會是外麵的社會青年吧……”江亦心說著說著便捂住了嘴。
“什麽跟什麽啊什麽啊？”
“就那天，自習啊，你嘴裏念叨著，無聊啊，沒有歪發怎麽過呀好想歪發呀？”
“噗！”林熹朝樂開了花，什麽歪發，江亦心想說的是wifi吧。
“你呀！”林熹朝用手指戳了一下江亦心，“天天腦袋瓜子不知道裝的啥，以後你也離不開歪發的！”
怕江亦心再多問，她連忙把數學試卷推到江亦心麵前問道：“這個題怎麽做？”
江亦心隻好先給林熹朝講解題目，心裏暗自決定下次一定要刨根問底，搞清楚歪發究竟是何方神聖。
林熹朝看著一臉好奇心的江亦心，不由得感慨，十幾歲的花季少女真的是，好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