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有幾張臉

第八章 人有幾張臉

方狄站在走廊盡頭,抽完一整根煙,才抬步往審訊室走。途中碰到低頭走來的阮玲,他看了看時間,並不是上班時間,心想她怎麽在局裏。

本想打個招呼,卻見她埋著頭徑直進了辦公室,臉上帶著失落的表情。方狄放棄打招呼的想法,去了審訊室。

林梢並非重大嫌疑人,方狄隻找了間普通審訊室將林梢拷在審訊椅上。

榕城的陽光早已傾灑而下,氣溫逐漸攀升,審訊室裏極悶,潮氣很重,空氣裏混雜著難以辨認的味道。

林梢皺了皺鼻頭,一個劇烈的噴嚏打出來。

她右側牆壁上嵌著一扇龐大的窗戶,林梢看過不少警匪片,知道透過那扇窗戶,外麵的人能看到室內的情況,但室內的人,卻沒法看清室外的情況。

她略過牆角閃著紅點的監視器,仔細看了看窗戶旁貼著的《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正看得仔細,猛地又是一個噴嚏打出來。恰逢方狄推門進來,林梢扭著身子揉鼻子的樣子,毫無征兆落入他的眼內。

林梢愣了兩秒,若無其事坐好,眼神再次直勾勾鎖在方狄身上。

方狄直接忽略林梢**裸的眼神,麵無表情坐下,打開剛剛拿進來的一疊資料,抽出一張白紙,擰開筆帽,自顧自刷刷寫了起來。

兩分鍾後,審訊正式開始。

“姓名,年齡,住址。”方狄淡漠開口,一副審訊犯人的模樣。

林梢撇撇嘴角,沒立即回答方狄的問題,反而問他:“請問你是叫方狄嗎?”

方狄抬眸看了一眼林梢,接著問:“你和林蕎什麽關係?”

“你是什麽時候來的榕城?這些年竟然一直在當警察嗎?我記得你之前……”

方狄扶額低頭沉默,從林梢的視線看過去,她能看到他短發上的發旋。

“你以前不在榕城工作的吧?”林梢瞥向他,拷著的雙手交叉握著,整個人顯得有些緊張。

方狄終是不耐煩抬起頭看著林梢說:“林小姐,請你配合我們的審訊工作,否則我們會依法將你拘留。”

林梢見方狄終於肯和她對視,扯了扯嘴角。幾天的長途飛行,讓她疲憊不堪,笑容蒼白無力,她也渾然不覺。

方狄不語,繼續審問:“林蕎婚禮的那天你在哪裏?”方狄查過林梢的行蹤,知道那段時間,林梢並不在國內。但基本的程序還是要走。

因為方狄的那一眼,林梢靜下心來,開始一一回答著方狄的問話。

因為她這段時間都不在國內,他人極有可能想到,她是畏罪潛逃到國外想逃之夭夭。所以,在知道她回國的第一時間內,警局的人直接找去了機場。到底,找到的毒藥是出現在她送給林蕎作為結婚禮物的那對瓷瓶上。

可種種分析而言,林梢一沒有靠得住的動機,二沒有作案時間。

此刻作案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

審訊很快結束,林梢得到自由。

室外的陽光已然炙熱,灼灼燙著水泥地麵。林梢找了棵樹,在樹下避涼,附近環視了一圈,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後續的審訊很順利,但時間不短。

方狄問,林梢答。

也有卡殼的時候。

林梢在回答方狄“林蕎和沈寓清是如何認識的”時,突然發問。

她問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你確定林蕎是被謀殺的?”

方狄被她突然地發問打斷審訊節奏,情緒卻很平靜,他冷靜開口:“是,謀殺。”

林梢聽到他的回答後,沉默了幾秒後,輕聲說:“她有心髒病,身體一直不好,會不會是……”

方狄看她一眼,沒說話。

林梢閉了嘴,警方不會無能到連這個點事都不知道,她輕咳一聲,示意方狄繼續提問。

期間陸竹來了一趟,見兩人相處的還算和睦,笑了笑,沒打擾兩人。

已經是上班時間,刑警大院裏零零落落走進來不少人。林梢避開人流往停車區走,原本空曠的停車區停了不少車。林梢花了點時間,才找到方狄載她的那輛破吉普。

暗綠色的車身,蒙著灰塵,輪胎四周飛濺著泥巴。樣式也是極老的款式,林梢靠在吉普車的前車玻璃上,又打了個長長的嗬欠,眯著迷蒙的雙眼,審視霞光滿天的天空。

朝霞不出門,怕是今天有暴雨將至。

陸竹從車屁股處走到林梢麵前,略微歉意的說:“林小姐,抱歉沒提前和你說,你的行李我已經放到門口門衛處了。”

林梢聽聞,扭頭直直看向陸竹,冷漠而疏離的說:“我不接受你的道歉,讓你們方隊送我回家。”

陸竹一愣,摸不準林梢為何突然變臉。

“我們隊長在忙別的事情。如果林小姐需要人送,我可以送你。你隻需要……告訴我地址。”他開口解釋。

陸竹還沒說完,就被林梢開口打斷:“他再忙,我也隻要他來送我。”

言下之意是陸竹替代不了方狄。

陸竹再次愣住,他沒想到林梢是個說話如此不客氣的人。頭腦風暴仔細回想了下林梢見到方狄後的一係列舉動,似是瞬間想通什麽,或許林梢和方隊長一早就認識?

他猶豫了一會,問:“林小姐和我們隊長認識?”

“嗯?”林梢猛地瞪向他,一時竟有些緊張,“你說什麽?”

陸竹見她表情變化,又是撓頭一愣。

“林……林小姐,你稍等,我去跟我們方隊說一聲。”

林梢沒再多言,看著他飛快的跑走。

自己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本想給江涼涼打個電話,才想起,進審訊室前身上的東西都被方狄搜走了。

她想起方狄凶著臉質問自己時的眼神,冷漠、疏離、威嚴,像是麵對一個全然的陌生人。

或許是他忘記了吧。

林梢想到這一層,有些失落,又有些欣喜。

失落的是,某些人忘了自己,欣喜的是,她林梢沒忘。十年一瞬間如流光飛逝,她真想誇誇自己,十年了,她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人人皆有兩副麵孔穿行於世。一張臉,對著別人,規矩合理。另一張臉,隻管自己,順從內心。”

林梢話還沒說完,江涼涼的手掌就拍了下來。

“大寶,你有點上進心行嗎?人都躺著住院了,能不能別看那些毒害心靈的書了?”

“哪裏毒害心靈了,說的很有道理啊。再說了,看書就是上進,你懂什麽?”

江涼涼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你是病人,我讓著你。”

林梢低頭看書,嘴角掛著一抹得意的笑。

江涼涼哼一聲,又頗為心疼的看著林梢包成粽子一樣的腦袋,擔憂的說道:“大寶,你腦袋包成這樣,是不是腦子摔壞了啊?”

林梢視線從書本移到江涼涼臉上,探究了一番,見她不是在調侃自己,才笑著摸摸她的頭:“別擔心,醫生是怕我摔成腦震**,才住院觀察的。沒啥大事,乖啊,別擰巴著臉,醜死了。”

江涼涼吸吸鼻子,眼眶發紅:“大寶啊,你怎麽……怎麽能說我醜呢。”

林梢以為江涼涼張口會是一句:大寶啊,你怎麽這麽慘啊,太慘了啊。

她沒想到江涼涼的關注點在她的那句玩笑話上。握著書本的手緊了緊,頗為歉意說:“小寶,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林梢還在絞盡腦汁想著怎麽安慰她,一旁的江涼涼率先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大寶啊大寶,你也有這麽一天……”話沒說完,笑著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接著揶揄,“大寶啊大寶……”

江涼涼這正笑得歡,病房的門悄無聲息被人推開。林梢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看過去,一瞧推門進來的人,放下手裏的書。

方狄走進病房,靜靜掃了一眼房間內的兩人,邁開步子走到床頭,將手裏提著的水果放在一邊的床頭櫃上。

原本坐在床邊板凳上笑到抽氣的江涼涼,在聽到動靜後,猛地回頭,見是方狄來了。慌忙站起來,略微緊張和他打招呼:“方……方警官。”

江涼涼小時候淘氣,經常做錯事。偏偏家裏母親又愛訓人,每次都恐嚇她,如果她不聽話,就讓警察叔叔來將她抓去牢裏,嚴刑拷打。

所以江涼涼一直都很怕身穿製服、一臉嚴肅的警察,有時候甚至隻是一名普通的保安,她也會躲得遠遠的,盡量不接觸。

後來,江涼涼算是想明白了,是被自己的老媽坑了,而且坑慘了。警察叔叔又不是壞人,是保衛人民的英雄,怎麽到她媽嘴裏就變成抓小孩的灰太狼了呢。

林梢知道江涼涼怕穿製服的人,特別是穿製服的警察,給她找台階:“顧之州還沒到?”

“啊?啊?!”江涼涼瞪著眼睛愣了兩秒後,終於反應過來,邊說邊挪到身子想去拿自己的包包,“對對對!他說了來接我的,應該快到了。那什麽,我就先走了。”

可偏偏那包包就在方狄帶來的那堆水果後麵,小巧精致不占地方,方狄放水果的時候並沒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