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是故人歸
第三十一章 你是故人歸
方狄聞言，抬手就給張百一掛電話，一番交涉之後，方狄衝著林啟明微一點頭。
“林老，你請吧。我就在現場，有什麽需要，隨時吩咐。我們想要的東西不多，想知道的是這張桌子的來曆和價值。”
“行，知道了。”林啟明不再多問，招呼林梢前來，從工具箱裏拿出一個小毛刷以及一把小刻刀，戴上手套後，又摸出一個精致小巧的手電筒。
林梢一手舉著手電，一手舉著傘，緊緊地跟在林啟明身邊。
林啟明踩著之前就有的腳印，繞著桌子轉了一圈後，掏出一個手帕輕輕將桌子的一角擦幹淨，泥黃色的泥巴被擦掉，露出暗紅的一角。
林啟明仔細打量著那個桌角，眼神忽的一沉，拿著手帕順著桌角往桌腳下快速的擦去。
一個龍頭漸漸顯露出來。
林啟明的表情愈發凝重，擦拭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直到整個桌腳被擦幹淨，臉色依舊凝重。
一旁林梢的表情和林啟明的如出一轍，她雖然沒有叔公那般造詣，可也比一般人懂得多一點。
從整張桌子的形製、用料、做功以及顯現的雕龍來看，這不是和博物館收藏的那個清朝禦案幾乎一樣嗎？
如果這張桌子真是禦案，那估計比博物館的那件更為珍貴，因為單單從大小而言，這張桌子起碼比博物館的那張大四分之一。
這可是國寶！怎麽會被人糟踐至此？
林梢腦中一陣眩暈，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更覺得可惜。
方狄見兩人麵色不對，猶豫了會，還是開口問道：“林教授，請問一下看得如何？到底什麽個情況。”
林啟明沒抬頭，擺擺手。
林梢開口輕聲說道：“叔公現在需要集中精神，不要打擾他。”
方狄知趣閉嘴，站在一側打量起林梢。
她今天穿著一套純黑色的運動服，頭發全部梳起綁成丸子頭，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由於淋雨，她上半身幾乎全濕了，頭發不聽話的凝結成縷。
可即便如此狼狽，林梢半點也沒給人一種髒亂的感覺。
陸竹眼神不停在方狄和林梢身上掃視，一副隻有他自己知道秘密的得意感。
怎麽就這麽巧？
最近這兩人接觸的頻率似乎太高了。
有貓膩，絕對有貓膩。
“暫時沒辦法了，得挪地方，現在這種情況，不好判斷。”林啟明皺眉站起身，也不管一身泥巴髒亂，開口說道。
眼前陷在泥地裏被劈成兩半的桌子，像個從泥淖裏鑽出又被卡住的血盆大口，挑釁地看著在場的所有人。
現場臨時商議，決定將桌子先挖出來，找個幹淨的地方仔細勘察一番，現在痕跡已經采集充分。
由於現場環境實在惡劣，在林啟明的強烈要求下，一行人將桌子護好，冒雨抬著桌子去了林家老宅。
原本睡下的陳姨被吵鬧聲吵醒，惴惴不安的起身看著滿屋子的警察，一時間愣怔住了。
林啟明專心指揮著人抬桌子進工作室內，林梢瞧到呆愣的陳姨，叮囑陳姨去熬一些去寒氣的薑茶，順便找一些幹淨的毛巾出來。
經過林梢這麽一提醒，陳姨才反應過來，迅速的找來了幹毛巾和熱茶。
方狄第一次來林宅，瞧著這古樸的建築以及庭院構造，不由來得生出一種心安。這種有別於高樓格子間帶著曆史厚重感的老屋，總是能讓在這樣的環境下的人，生出時光流逝人生短暫的歎謂感。
林梢將一杯熱茶和一條毛巾塞到方狄手裏後，便不再多理會這滿屋子站著的人，她緊隨著林啟明鑽進工作室內。
方狄看著懷裏的突然多出的毛巾，眼睛一眨，迅速地喝掉那杯茶，又用毛巾胡亂的抹了把濕漉漉的頭發，轉身也鑽了進去。
工作室不大，大小不過十幾平，屋內可謂雜亂無章。內牆壁上擺放著各式工具，地方到處散亂著顏色大小各不相同的木材，空氣裏漂浮著木屑和油墨的味道。
方狄微一皺眉，揮了揮手，阻擋繼續進來的陸竹，輕聲說道：“去安排下，讓大家休息休息補充體力，不要大聲喧嘩，保持紀律。”
陸竹撇撇嘴角退了出去，沒忍住自個兒低聲咕噥起來：“不就是自己想單獨和人待著嘛……”
折騰了大半宿，林啟明的臉上已是滿臉倦容。可依舊不肯讓林梢代勞，林梢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看著，卻插不進手。
她知道叔公的執拗，如果自己擅自插手，也是對叔公的不尊重，況且，老一輩的人堆公職人員有著全心的信賴，自己能幫上警察的忙，必定得全力以赴。
林啟明拿起有個小銼刀，輕輕從桌上不同部位剮下一些暗紅色的木屑。他放在手心在燈光下細細打量，又湊上鼻子聞了聞。
似乎仍是不確定般，又多聞了幾次，依舊擰著眉頭，一言不發。
“叔公怎麽了？”林梢在一旁輕聲問道。
林啟明搖頭不語，蹲起的身子想憑借自己的力氣站起來，卻在起身的瞬間仰頭往後栽去。
林梢一慌，準備過去扶人。
方狄搶先一步，穩穩扶著林啟明。
“林教授是不是不舒服？如果不舒服就先緩緩，我們正在多方位全麵調查，老人家身體要緊。”
林啟明隻覺得膝關節處碎裂般疼痛，臉色霎時發白，汗水無聲沾滿額頭，竟虛弱的一時半會真的連站也站不起來。
林梢憂心忡忡，一臉關切，可也不敢讓林啟明立刻停下。方狄將林啟明扶到一側的竹椅上，林梢輕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
林啟明緩了半天，臉色才稍微緩和，隻能歎著氣，無奈道：“梢兒……後麵的你替我來。”
林梢點點頭，拿著工具就上了。
她依照林啟明的吩咐，又在桌子不同的部位剮了一些木屑下來，隻是這次挖得更深一點。將木屑放到林啟明手裏，林梢又從工具箱裏掏出了一把方狄並不認識的像訂書機一樣的東西，輕輕朝著桌角處釘進去又迅速拔出，一截細長的木頭隨之帶出，出現在林梢手上。
林梢拿著那截木頭細細打量了一番後，放到林啟明手上。
林梢的動作嫻熟麻利，似乎這樣的事情已經做過幾百上千次，她自然地跪在地上，亦或是匍匐於地，從各個角度細細打量這個古怪的桌子。即便地上木屑泥土成片，即便她因此而灰頭土臉頭發淩亂，她專注的眼神卻絲毫未有一丁點晃動和改變。
方狄站在林啟明身側，將這一切全部看進眼裏。
他開始覺得，以前的自己是不是對她過於的排斥和看輕了。
過了片刻，林啟明心中似是有了答案，他將自己的結論告訴方狄，方狄聽不懂林啟明嘴裏說的行業俚語和專業術語，隻最後得出結論。
這張價值連城的國寶級別的清朝禦案是假冒偽劣產品，說白了就是一個山寨貨。但這個山寨貨山的比較高明。用的是嵌套術，表麵看起來是珍貴的紫檀紅木，其實內裏就是普通的紅酸枝，隻是包漿和雕刻都下了死功夫，這種東西拿出去是可以哄騙絕大部分不懂行的人，可放行家裏手眼裏，就不一樣了。
林啟明猛地一陣咳嗽，緩了緩才沙啞著嗓子開口道：“這也是我個人的初步判斷，警官還可以找更專業的人來看看。老朽身子不適，就先下去休息了。”
“林教授，我背您過去。”方狄躬身蹲在林啟明身前，開口道，“今晚感謝林教授給我警方帶來的幫助，也讓我盡一點微薄之力。”
“方狄，你……”林梢對方狄的行為深感意外，她總覺得從來隻會冷臉對她的人，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她以為他早就已經變了，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少年。
林啟明擺擺手：“我也不至於老到需要人背，都是老毛病了，早就習慣了。來，梢兒扶我回房間，至於方警官和你的人，進了我的家門就是客，你們隨意的來。隻是今日無法好好招待，待以後有機會，再請大家來家裏做客。”
說完並讓林梢扶著離開。
等林梢安置好林啟明再回到廳堂，滿當當一屋子的人走了不少，林梢瞥了一眼八仙桌上整齊擺放的茶杯，勾唇一笑。
這抹笑正好被走進來的方狄捕捉到。
林梢隔著四方天井和細碎的雨珠抬眸迎視著方狄。
一種熟悉的感覺猛地鑽進方狄的腦海。
這雨每下一天，那種熟悉感就會突然地紮他一下，起初他還沒放在心上，待這會兒聯想起來。
想起林梢剛見到他那會，種種古怪的行為你和古怪的眼神，原來竟都是有原因的？
林梢停在雨幕前，不知為何，這一刻，她覺得幾米遠的方狄的眼神也變得不一樣了。
難道他想起來了？
林梢身子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方狄就這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林梢深吸一口氣，不再退後，反而朝前跑了起來。她義無反顧地衝進雨裏，莽撞地衝到方狄麵前。
雨水再次打濕了她的額發，透明的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滑到下頜處。
她抬手隨意一抹，仰著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看著方狄。
方狄忽的內心一鬆動，抬起一隻手輕輕蓋在林梢的頭上，輕聲道：“小姑娘原來已經長這麽大了。我就說總覺得在哪見過你，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我記性變差了，你也變得這麽漂亮了，再不是那個滿臉泥巴瘦兒幹巴的小姑娘了。”
這是長大後的林梢第一次感受到方狄的耐心和溫柔，她兀的鼻子一酸。覺得之前自己的倔強逃避以及固執己見，是多麽的不應該。
或許在重逢的那瞬，她就應該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去試探，守著自己敏感又卑微的心，給自己塑造一個倔強又不懂事的冷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