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明清家具多半以紅木家具為主,明朝喜黃花梨、清朝喜紫檀。因著各種木頭的材質不一樣,兩代的家具從樣式、格局到寓意都有著不同。

家具修複時嚴格遵循“按原樣修複”的原則,從形式特征、製作手法、構造特點到材料質地等,修複師都不能隨意拆改、加減,必須保持原物的原貌和完整性。

林家祖傳下來的手藝,隻單傳到了林啟明這。林啟明醉心於手裏的匠藝,一生未婚。

林啟明收起別的心思,隻因雜事繁多,為了照顧她,隻能將她帶在身邊,讓她隨他在博物館內進進出出,也方便照看。

至於後來,讓林啟明注意到她的是一件小事,林啟明本為了打發她,扔給她一截木頭,讓她自己雕個小物件玩。

林梢抱著那截木頭醉心雕了一天,期間林啟明忙忘了吃中飯,林梢也因為醉心於手裏的東西,沒去吃飯。

一直到工作館關門,兩人才饑腸轆轆的離開。

路上,林梢從兜裏拿出一個木頭人,小心翼翼遞到林啟明麵前,帶著略微稚嫩的語氣仰著頭說:“叔公,這是我雕的第一個物件,送給你,你別嫌棄。”

林啟明麵容一動,接過那個類似彌勒佛的木頭人,拿在手裏仔細看著。

不修邊幅的臉上溢出一個笑臉,心裏很高興,但極力掩飾,問她:“彌勒佛?”

林梢羞愧的點頭,伸手就要去搶:“叔公你先還給我,等我再磨一磨,肯定就好看了。”

林啟明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腦瓜,將那小木人放進上衣口袋,拉過林梢的小手,笑著說:“已經很棒了,不用磨。走,叔公今天帶你吃燒雞。”

那件事之後,林啟明發現林梢的天性十分聰慧,也願意沉下心學習。

此後幾年,林啟明開始培養她,帶著她閑時縮在博物館裏刨木頭、熬生漆,難得的外出,也是去海南、越南等地尋找上等紅木,用來修複物件。

生活樸實,風餐露宿。林啟明從未聽到林梢的一句怨言,即便是小孩心性的抱怨,也不曾有一句。

林啟明找了十幾年的接班人,倒忽略了身邊這麽個好苗子。他有意讓她繼承他的衣缽,到了應該退休的年齡,一方麵因為國寶修複這塊急缺人手,一方麵,為了培養林梢,他在省博提出返聘的建議時,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隻是造物弄人,總有著各種各樣的意外。

沈譽清那孩子他也認識,林梢常年蹲在博物館裏的時候,他倒是經常來。每次都是默默圍著林梢,話不多,但很貼心。

林梢父母走了之後,她話明顯少了很多,性格也是愈發孤僻,結交的朋友也極少,這沈寓清是難得的能和林梢聊得起天來的人。

乍一聽到他和林蕎訂婚的消息,他也愣了半響,事情確實太過突然。

就像他初聞到林梢父母意外身亡那般,過於突然。

卻沒想到牽扯到了林蕎那個孩子。

林梢的爺爺奶奶一生操勞,去世得早,留下兩個兒子。

大兒子林铖膝下一兒一女,大女兒叫林蕎,兒子叫林楊。

小兒子林鈞是林梢的父親。

在林梢前15年的記憶裏,伯父林铖看起來溫文爾雅、不爭不辯,隻是一名普通的大學教師,教書育人,業精於勤,拿著微薄的工資養活一家人。

而自己的父親在林啟明的幫助下,創辦了林氏木業,一度曾將這個品牌打入國際市場。

林鈞不是沒想過幫助自己的兄弟,可文人多傲骨,哪裏肯要嗟來之食。兩家關係一度鬧得很僵,契機出現在林蕎心髒出現問題的時候。

那時恰逢林楊出生,林铖不願多花費金錢給林蕎看病,隻想留著錢給寶貝兒子找個好的月嫂、有份富足的生活。

文人骨子裏竟然滋養著重男輕女的陰暗思想。

林鈞聽聞和林铖大吵一架,主動為林蕎做了心髒搭橋手術,又將林蕎接回家裏細心調養。

年少的林梢為此鬧過情緒,但被乖巧、小心翼翼討好自己的林蕎打動,最後是徹底放下芥蒂,待林蕎如親生的妹妹。

隻是沒想到……

有一天,她的傷害會因由她產生。

哪怕沈譽清和林蕎早給她一個提醒,哪怕……隻是一個提醒。

等林梢終於平靜下來,帶著祝福的心思去找沈譽清,卻沒有得到允許進入。

當年風光無限的林氏木業早已沒有林梢的位置,從林铖接管林氏木業之後,林梢隻拿到了家中那棟房子的繼承權,其他的資金都被林铖變相套在公司。

現今,她隻是一個普通不起眼的女人,她沒有錦衣玉食、沒有身份地位,她更沒有資格讓沈家的管家幫她開門。

沈家別院門前早已開始張燈結彩,林梢站在對街的樹下,身上是一如往常的長款風衣和黑色牛仔褲,麵容冷清,任何人也看不出她的情緒。

她雙手插在兜裏,靜靜在那站了一刻鍾。

那一刻鍾裏,路上沒有行人走過,也沒有車輛駛過。周遭寂靜無聲,有風卷著落葉掃過地麵,林梢縮著脖子,跺了跺酥麻的雙腳。

腦內輪回播放著她和沈寓清相識相知的片段。

幼時毗鄰,上同一所中學,有相同的朋友圈,性格相投,愛好一致。

林梢說不出心裏的感覺,像是因為失去太過重要的東西,頭腦遲鈍,沒了反應。

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沈寓清的車子緩緩駛來,不知是否是看到了路邊的林梢,黑色的賓利停下。

林梢抬眸看過去。

後座車窗降下一半,露出一雙明豔動人的眼睛。那眼睛漫不經心從林梢身上滑過,眼神意味不明。

幾秒後,車子啟動,駛入院內。

沈譽清始終沒有露麵。

林梢插在兜裏的右手手指搓了搓,幾不可聞歎了口氣。

沈寓清不願意給自己質問的機會,其實忽明忽暗的曖昧,她也不知道,她和沈寓清之間是單純青梅竹馬,還是彼此心中尚未說出口的秘密。

她隻知道,行走人間,陪伴於側一直堅守著自己的那位人,成了別人的新郎。

從沈家回老宅,林梢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陪林啟明吃中飯。

爺倆相處這麽幾年來,向來話不多。林梢聰慧,往往隻是林啟明一個眼神,林梢就能心領神會將事情辦妥當。

這點也是林啟明願意將林梢留在身邊的原因。

兩人安靜吃了頓飯,林啟明破天荒陪林梢小酌了幾杯。喝酒向來是林啟明的大忌,他嚴謹自律,自認為喝酒誤事。

但他從不攔著林梢喝酒,所以往往是一張小小飯桌上,林啟明安靜吃飯,林梢自顧自的小酌。

林啟明雖不管不勸,但櫥櫃裏擺得都是上等的好酒,辦事從不收禮的他,自發現林梢愛小酌幾杯後,碰到一些上等的好酒也會留下幾瓶。

他的愛隱於深處,林梢一直都知道。所以從不多喝,也不敢誤事。

她拋卻前十年的記憶和生活;拋卻自己最愛的鋼琴和芭蕾,將自己隱匿於各種木頭裏麵,拿起斧劈劈斷一截木頭,再拾起刨子推平往年的驕矜,最後捏著刻刀,一刀一血塑造出一個全新的林梢。

眉眼依舊,明眸紅唇,可她沒了父母,是個孤兒。

世上最愛她的兩個人都不在了,她再也不是誰家的小公主,再也沒有人願意包容她的放縱。

聰慧如她,早早就懂得拾掇好自己的羽翼,華麗的孔雀服藏到箱子底部,按了又按。

她隻是寄養在他人簷下的孤女。

醉眼朦朧間,林梢和林啟明說了下自己想出門散心的想法。

林啟年沒多言,飯後就讓人給林梢卡裏轉了一筆錢。

林氏木業巔峰那幾年,林梢父親分給他不少錢,即便當初起家自己出了力,但林啟明心裏清楚,林鈞厚道,從未待薄他。

所以在知道林梢沒了依靠時,第一時間爭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