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十年前的光亮

第二十七章 十年前的光亮

擁堵不堪的車流稍有疏通,林梢依舊不放心蘇沉的情況,小心開車的同時,眼神也在四處張望,依照蘇沉的性格,他不應該是那種不打招呼就擅自離開的人,難道是碰到什麽事兒了?

無奈雨勢過大,雨水成股不停從車窗上滑落,林梢看不清車窗外的環境,看人影也是模糊一片。

林啟明見林梢如此心不在焉,再次開口提醒她安心開車。

林梢不甘心地準備收回視線,就在這個瞬間,她似乎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混亂的街頭,昏黃的路燈下,似乎站在一個人,他彎腰捂著自己的肚子,一手攀著路邊的指路牌,受傷了?

車子猛地停下,林啟明身子往前一晃,身子還未穩住,原本應該在駕駛座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林啟明看著林梢急匆匆拉開車門跳了出去,瘋一般的往剛剛駛過的那個街口跑去,當下眉頭擰成川字。

幽暗的雨夜裏,林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接衝到了方狄麵前。

“你沒事吧。”林梢語氣裏滿是關心和緊張,她急匆匆跑過來,身軀卻僵在方狄的兩米處,不敢再靠近。

方狄抬眸見到雨中的她,輕嗬一聲,深吸一口氣,站直身體。

林梢見狀,身體不由退後了一步。

方狄沉默轉身就要走。

“你受傷了?”身後一道細細的聲音響起但語氣裏又充滿堅持,不知為何,方狄似乎在這句話裏聽出了一絲勇氣。

“嗯?”方狄回頭凝視她問道,“你怎麽在這?”

不知為何,林梢總會在不合時宜的地方突然出現。

林梢啞然片刻,鹿眼般的眸子內似乎蘊著水霧。

她看著他,輕聲說道:“碰巧路過。”她眼神不由瞥向不遠處停著的車,猛地想到車內被她拋下的林啟明,微微一怔。

雨夜路燈下,方狄卻清晰捕捉到了她臉上的表情。他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了路邊停著的那輛車,黑色的雨夜裏,黑色的車內仿佛融入了夜色。

“你沒事吧?”

方狄抿嘴看著林梢,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我在車上看到你捂著肚子,站在路邊……感覺像是受傷了。”

“我沒事。”方狄打斷她,“不要多管閑事。”他看著路口順暢流通的車輛,轉身就走。

林梢看著方狄漸漸走遠,消失在路口。她抬手抹了一把臉,一陣風從街口吹來,潮濕的臉龐有點涼。

回到老宅,林梢如往常那般想照顧林啟明休息,林啟明擺擺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給蘇沉發了問候的消息,得到對方的回複和道歉後,林梢進了浴室。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流下滑過細膩的身軀。林梢在霧氣裏,整個臉龐被熱水燙的發紅,她雙手蓋在臉上。

整整二十分鍾後,林梢才走出浴室。

林梢躺在溫暖幹淨的被窩裏,深吸一口氣,一股草木的清香湧進鼻頭,陳姨向來是心細又最懂她的人,知道她喜歡這種清香的味道,連被子都用得這種熏香。

林梢閉上眼,在熟悉的清香中,想起了十年前的茂名山。

茂名山的味道本應是草木的清香,卻讓林梢聞到了血腥的味道。

十年前,林梢還記得自己的世界裏是有光的。

父母雖然工作很忙,可一直全心全意愛著林梢,用陳姨的話來說,林梢是從小被寵大的。

但林梢寵而不嬌,向來乖巧懂事,學習成績也算不錯。隻是偶爾在父母因為工作食言時,才會賭氣摔個枕頭,悶著自己的小肚子,耍個性子,不好好吃飯。

往往這個時候,陳姨都會做林梢喜歡吃的東西來哄她。陳姨心疼林梢,小小年紀就得學習如何體諒大人。

林鈞夫婦也因有著這麽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才能安心在商場上拚搏。

兩人的努力奮鬥也得到了應有的回報,林氏木業在夫妻兩人共同努力之下,成功上市,產品遠銷歐美,在市場上引起了一股新式中國風家具潮流。

林氏木業成功上市後,眼紅的人自然不少,除了商業上的競爭對手,姚花桐的目光最為灼熱。

她年輕時長得美,雖然家境遭受變故,從大小姐變成了普通人,但骨子裏的驕矜卻絲毫未改。她嫁給林鈞,是下嫁,是委屈自己。

可林鈞向來對她百依百順,她雖有不甘,卻也逐漸開始接受眼前的生活。

直到林氏木業成功,她再不能按捺住內心的渴望。

恰逢林蕎病情複發,她其實打心眼裏不喜歡林蕎,內心的一切陰暗麵都給了她。她教她,林梢有的她也應該擁有,林家的東西也有她的一份,她不應該龜縮在教職工住宿房裏,她要替自己爭取。

多年後,林蕎才在沈寓清的嘴裏得到懲罰。

沈寓清的話像寒刀一樣生生剮在林蕎的臉上,冰冷的刀鋒,火辣辣的臉頰,以及難以隱藏的羞恥心。

那是沈家許諾姚花桐,沈寓清會迎娶林蕎進沈家,往後兩家交好,互利共通之後。

沈寓清冷冷地對林蕎說:“你真像個可憐的乞討者。”

林蕎搬進來之後,林梢以為自己有了玩伴,單純的她開始和林蕎分享自己的東西。

別墅裏房間眾多,林蕎偏偏要和林梢擠在一個房間。

一開始也好,兩個小姐妹親親昵昵,林梢是姐姐,自然要多照顧妹妹。

林梢將自己心愛的東西分享給林蕎,喜愛的漂亮裙子,爸爸媽媽買給她的禮物,隻要不是林梢極為珍愛之物,隻要林蕎討要,她便會給。

林蕎每次也會笑得甜甜的,說謝謝姐姐的禮物。

林梢便在這甜甜的笑容中,逐漸放下了內心的芥蒂和堤防。

直到有日她無意間聽到陳姨和母親的談話,林梢才意識到,為什麽每次林蕎回自己家裏都挑自己出去玩的時候,原來她每次都會搜刮家裏的東西回去。

這次是母親發現自己的手表突然不見了,問起陳姨,這才有了這次談話。

手表極為貴重,是向來節儉的母親為了參加晚宴這類重要場合才會佩戴的東西。如果是小物件,拿了也就拿了,可這回不一樣。

原本就對林蕎住進來有些許微詞的母親,這次覺得自己的底線被觸犯了,晚上和林鈞商量後,第二天兩人就去了林铖家中。過程林梢自然不清楚,隻知道手表雖然拿回來了,父母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對勁。

又過了段時間,林梢聽聞伯父林鈞辭去了大學老師的工作,到了林氏木業。

而林蕎再次住進了林梢家中,並開始討好林梢。

這次林梢並不再同林蕎交心,也執意不讓住進自己的房間內。

兩人雖還一起上下學,可也沒以前那麽親昵了。

沈寓清察覺到兩人之間的變化,很是高興,他一直不喜歡一臉假笑的林蕎。

許多年之後林梢才在慘烈的教訓中想明白,一個人的喜怒哀樂不能輕易擺在臉上,學會偽裝情緒才是開始長大的第一步。

長大注定從血淋漓的剝出一個全新的自己開始,學會偽裝,學會隱藏,甚至學會虛假的笑容。

也是在那刻,林梢開始稍微理解了一點林蕎的所作所為,以前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問理由,不給解釋的機會。

多年後林梢想明白了,林蕎隻是被脅迫著過早接觸到了成人的世界,在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林氏木業一路順風順水,上市之後經過多輪融資,盤子已經鋪得極大。

林鈞準備開辟新的廠房用於新的生產線生產,在林铖的強烈要求下,林鈞將廠房購置的事情交給了他。

沒想到沒過多久就出事了。

廠房改造期間,工人失事墜樓,摔斷了兩條腿。

林鈞知曉此事的輕重,處理好了,能鬆一口氣。處理不好,可能會影響到整個集團的運營。

可還未等林鈞前去處理,林铖跑去醫院拿著幾萬塊錢威脅工人息事寧人,拿錢滾蛋。

工人氣不過,在病房就將林铖揍了,第二天就集夥工人朋友們鬧到了林氏木業的總部大樓之下。

林鈞好不容易勸了工人回去,林铖在工人散去之後又覺得自己臉上掛不住,一點小事也處理不好,在裴心茗的鼓動下,帶著保安用強製性手段將工人趕出了工地上的臨時住所。

林鈞事務繁忙,再三叮囑林铖好好寬慰工人,盡量滿足工人的一切要求,別鬧事。這才帶著林梢母親兩人前去B市確定下一輪融資走向。

可到底事與願違。

林铖的做法自然惹怒了工人們。

工人蓄意報複,逮不到林鈞夫婦,將目光放到了他們的寶貝女兒林梢身上。

林梢上的是私立學校,各方麵安保防範做的十分到位,工人們抓不到時機。而林梢住的小區也有保安排查,一般人也進不去。

就在工人們即將放棄報複計劃之時,突然見林梢一個人從小區裏溜了出來。

趁著保安沒有注意,罩上麻布袋就將林梢綁進了車內。

在林梢的記憶裏,自從被綁上車後,很長一段記憶都是空白的。

工人們其實並沒有什麽歹心,隻是氣不過被欺辱,綁了林梢也不過是為了出口氣,並未虐待過她。

隻是幼小且不諳世事的林梢,早已在被綁的瞬間被極度的恐懼籠罩住,她隻能憑借本能咬著牙,盡量不讓自己被恐懼吞噬,哭出來。

因為從小父母就告訴過她,哭是最沒用的解決辦法的方式。

那是一個漏雨的活動板房內,林梢被蒙眼綁在一張廢棄破舊的辦公椅上。

15歲的林梢已經有一米六高,然而有了大人的身形,內心卻沒有大人處理事情的沉穩心境。

她強迫自己克服恐懼,可還是在開口的瞬間帶著哭腔。

“叔叔,你們是誰啊?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工人們一時衝動將人綁來,此刻卻有點不知所措,麵麵相覷。很快又將目光集中到了門口輪椅上坐著的人。

那人臉色蒼白,惡狠狠的目光盯著瑟瑟發抖的林梢。半晌後,似乎是想起了還在孕期的媳婦,想著自己以後也將為人父母,自己也將有可愛的孩子,或許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有一天,她會長大……

他的目光逐漸平靜下來,打了幾個手勢後,一群人相繼沉默著離開了這個房間。

門被輕輕關上。

整個房間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