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諳世事的肖曉笑竟然開始理解：在這個人情社會，關係是頂頂重要的。
各種親戚關係，同學朋友兄弟關係……關係越好，廣告才越硬，不但別人搶不走你的業務，還有豐厚的提成。當然，那個和你有“關係”的人如果在位，管錢，有話語權，就更硬了！
而其他重新建立的客戶關係，就必須投入精力全心去維係，當中過程也實屬不易。
比如市場出現一個新的樓盤，各路高人都會聞風而動、摩拳擦掌，死盯住這塊奶酪，一場的無聲打鬥就開始了。
當你動用所有關係，使出全身解數，和少數幾個媒體幸運地打敗了其他競爭者拿到了這單，你的服務才剛剛開始。
大客戶的廣告投入一般是幾萬以上，有的年單是幾十萬。大公司的廣告款都是分期支付的，而企宣部的負責人都賊精，個個老油條。他明確告訴你，返點必須全部給他。他有權決定媒體的投放配額，為了在鍋裏多分一杯羹，完成更多任務，你必須答應。
接下來，你要經常為他的飯局、酒局買單，全天候像爺一樣伺候著他。
所以，對廣告業務員來說，很多單都是貼老本的買賣，提成還不夠持平之前維係客戶的花費。可是，為了完成任務，又有什麽辦法呢？
伍月告訴過肖曉笑一件事情：有個大客戶的母親生病了，史總每天去醫院給她送雞湯，陪她聊天。噓寒問暖，鞍前馬後。出院的時候，老人感動地說：他比自己親生兒子都要貼心，客戶感激不已。其實，那段時候史總的老婆也在醫院，據說是動了個小手術，史總請親戚照看的，他自己就去過一次。
平平還八卦過電視一個女主持人的事，她是創收大戶，也是客戶隨喊隨到的交際花。她陪喝酒、陪唱歌、陪跳舞、陪打保齡球……還給客戶當司機，服務相當到位。有一次，平平和她同一桌吃飯，她還親眼看到她和客戶喝交杯酒，嗲聲嗲氣坐在客戶大腿上……
平平還特意拉肖曉笑去一樓櫥窗裏看過她的照片，一臉濃妝，自信又漂亮，身上佩戴了好大一朵紅花，手裏捧著鮮紅的“優秀員工”證書。
肖曉笑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拉不到廣告了。
每次，史有才鼓勵所有員工走出去，多結交新朋友、擴展人脈的時候，她就垂頭喪氣，心慌不已。
所以，對於近期朗州電台接二連三的活動，肖曉笑還是非常理解當中的現實意義的。
立足電台節目，培育品牌活動，辦“看得見”的廣播，已經成為當今電台的必然需求。
用史有才的話說，就是兩點！既拓寬創收渠道，又擴大社會影響力。
所以，活動必須要搞，還要狠狠搞！
進入6月活動季後，除了維持日常的播出，電台人力幾乎都投入到籌備周末的大型活動中。電台各崗位員工在人手本來就緊缺的情況下，現在各個身兼數職，進入滿負荷工作狀態，各負其責，全員無休。
肖曉笑超級喜歡這種團體作戰的工作氛圍，一起加班、一起吃盒飯、一起商量……所有小夥伴擰成了一股繩。
用大偉的話說：“終於有點像省台的感覺了。”
他以前在省台工作過，因為工作壓力太大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來到了朗州電台。
連最愛發牢騷，每天通過抱怨刷存在感的伍月、平平和安安也沒有時間碰腦袋了。
忙碌著，充實著，真好！
《愛心送考》、《校園演講大賽》、《少兒才藝大賽》、《夏日自駕遊》等，活動一波接一波。肖曉笑樂此不疲地投入其中，每個活動性質不同，分工就不同。策劃、拍攝、貼車貼、聯係聽友、隨車記者、微信推送，還有舞監、統分，她不停地變換著角色，受益匪淺。
肖曉笑最喜歡的活動是少兒才藝大賽，她負責現場統分。忙碌的間隙，她可以伸長脖子看舞台上的精彩表演，激動不已！
肖曉笑覺得現在的小孩子太厲害了，各個十八般武藝。她不自覺想起了小威，她特意問過他，有沒有參加特長班學習。
小威搖了搖頭，一頭霧水的樣子。
肖曉笑問他最喜歡什麽？比方說跳舞啊，唱歌啊，彈琴啊。
小威懂了，歪著腦袋開心地說：我喜歡畫畫！
肖曉笑準備哪天好好和小威奶奶商量下，看能不能讓他發展一下自己的興趣愛好。最近自己太忙了，周末的培訓班她一直請假。不然自己周末去上課的時候，可以把小威帶去學習畫畫。
普通話學校旁邊就是一個超大的美術室。她每次下課經過那，能看到許多和小威一樣大的孩子在低頭畫畫。
周一中午，辦公室的同事都去吃飯了，隻有一個吃了外賣的同事趴在桌上打盹。
肖曉笑趕完稿子，準備騎車去小吃店吃個餛飩。
下電梯前她去了趟洗手間，經過史有才的辦公室，裏麵竟然傳來激烈地爭吵聲。
肖曉笑聽清楚了：男的是史總，女的……竟然是莫伽一！
她的不斷提高著音量，語氣裏充滿著氣憤！
這是肖曉笑第一次看到莫伽一發火，她又急又擔心。
莫伽一：“……我才知道，昨天的演講比賽你給幾個評委都打了招呼，私下還發了紅包！你這樣做合適嗎？”
史有才：“你想多了，那個嘛，是我私人發的辛苦費——”
莫伽一：“史總，我要告訴你的是：昨天演講比賽第一名和第二名表現得都很一般，一個鼻邊音還有明顯問題，竟然取得這麽高的名次！你比誰都清楚，是誰在暗箱操作！還有上次的才藝大賽，那個“最佳表演獎”連曲子都彈走調了，也是前三！比他們優秀的選手多的是，偏偏沒有入圍，這樣做公平嗎？”
史有才：“你呀，性格就是這樣，太較真了！這不就是一次小孩子的鍛煉嘛。”
莫伽一：“我叫您一聲‘史總’是尊敬您，你別忘了，我們是同齡人，是滿懷**考入電台的戰友。當初說好一起為電台貢獻青春和熱血的！可現在呢？你這樣做有利於電台的發展嗎？電台還有權威性嗎？昨天有好多家長在台下議論，質疑電台的評分標準，質疑評委的專業水平——”
史有才：“哪能盡善盡美，肯定會有不同的聲音嘛——”
莫伽一：“媒體要有公信力，做人要有良知。這個活動是我們電台主辦的，你這樣是搬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肖曉笑聽得目瞪口呆，昨天的演講比賽她就在現場，全程她都關注了。對於選手的分數她也有過疑慮，但是評委既然都是非常專業的，就隻可能是自己的欣賞角度不同吧。
四位評委給選手的評分直接被工作人員收到統分處，然後由肖曉笑和平平計算出該評委總分的平均值，不需要去掉最高分。所以隻要有兩個評委分數奇高，那個選手名次就相當靠前了。
她記得當時大偉給一個表現並不是特別出色的女孩打的是9.95分，高得有點離譜！
獲一等獎的好像就是那個女孩。
史有才刻意壓低了的聲音：“我也沒有辦法啊，那個孩子爸爸是我的客戶。一年給我們電台幾十萬的廣告，他這個人很要麵子，又重視他的女兒，那天還親自到現場——”
莫伽一尖銳地打斷史有才的話：
“所以，你為了維護客戶，就犧牲電台的利益？弄虛作假糊弄大家？”
史有才聲音裏有了慍怒，他的語調明顯提高：
“莫伽一，你來坐我的位置試試！我是從記者崗位上起來的，難道我不知道什麽是公平和正義嗎？這些能換來我們這二十幾號人的飯票嗎？我每天對上小心翼翼，生怕總台不重視我們，沒有看到我們的工作成績；對其他媒體小心防範，怕他們虎視眈眈地搶我們的業務；對下還要不停安撫，協調和解決各種雜七雜八的問題。我現在已經不是剛入台的小記者了，你可以永遠清高，隻管著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而我每天必須考慮的這幫人的生存問題。你看看，廣告進度就像一把刀一樣天天懸在我頭頂上，我比你大不了幾歲，頭發幾乎掉光了，都是天天急出來的！我隻知道廣告進步隻要跟不上，大家就發不出工資，餓著肚皮的日子一天都不好過，我不能讓大家都喝西北風！”
“……”莫伽一沒有吭聲。
史有才的聲音多了一分底氣，他繼續滔滔不絕：“很多事情你想堅持原則也無能為力啊！你去問張秋華，你說的才藝大賽獲“最佳表演獎”那個孩子，是唐副市長的寶貝孫女，總台領導早就給我和張秋華人打招呼了的。唐市長每年給廣電簽字撥多少經費？根本不需要他開口，我們都巴不得有個機會回報他。再說了，她隻進了前三，又沒有拿第一名，我們已經盡量做到相對公平了。你現在找我吵有什麽意義？為什麽你不能站在我的位置體會我的難處呢？……”
莫伽一依舊沒有搭腔，肖曉笑不知道她是被說服了，還是正極力壓抑著自己的真實情緒。
“……我知道當年突然提出分手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是沒有圓圓的父親我還是個普通小記者，更談不上幫助和保護你了。現在，我透露一個信息給你，目前頻道的副總監還空一個位置，如果你有想法，現在就要活動關係了，我可以幫你走動，但是你也必須改改自己的脾氣了。特別是腦子裏的觀點，好多都是錯誤的，嚴重影響你上進……”
“道不同不相為謀！！！”是莫伽一終於爆發了的聲音。
肖曉笑聽到這句話的同時，也聽到了“砰！”的一聲關門聲。
莫伽一氣衝衝地走了出來，正好撞到呆立在過道旁的肖曉笑。
她楞了一下，苦笑著搖了搖頭，匆匆進了前麵的錄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