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周曉清楚地記得,小的時候她特別渴望住院。

有一次,她陪爸爸去醫院裏看一位生病的親戚,那個親戚舒舒服服地躺在病**,病房裏擺放了好多鮮花,地上還放滿了一袋袋的水果。

一群人圍著那個親戚轉,還不斷地詢問:想吃點什麽,今天好點沒有?

後來,那個親戚靠在病**端坐著,就像一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他麵色威嚴,偶爾點頭,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

爸爸臨走的時候,還在他枕頭下麵放了一個紅包。

天哪!不是過年收壓歲錢的時候才能拿到紅包嗎?

周曉的眼珠都快瞪出來了!一出醫院,她急切地告訴爸爸:我也想住院。

結果,被狠狠罵了一頓。

但是她還是很期待,那樣就可以不用去學校了。即使沒有紅包也沒有關係,至少可以不用做作業和考試了啊!

現在,周曉覺得自己的頭昏沉沉的,還有些疼。

她瘦弱的身體,輕飄飄地埋在被子裏。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胃裏因為之前嘔吐過一次,是空空的,此刻她沒一丁點胃口,也感覺不到餓。

狹小的病房裏,她討厭的消毒水氣味裏又多了一些奇怪的芬芳。

床頭櫃上多了一個花籃,粉色的玫瑰、小波斯菊和滿天星被硬生生了拚湊在一起。

仔細一看,好幾朵玫瑰的花瓣都已經枯萎了。

隔壁房的病友無意中透露:這是回收花。醫院門口的幾個小賣部總是低價收購各個病房不要了的鮮花,再噴上花香味的空氣清新劑,重新出售。

不過周曉還是很高興,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收到鮮花。

還是她同班同學一起送給她的。

歐陽卉和曾開心靠近床頭站立著,戴正和田樂站在稍遠一點的床尾。

媽媽笑眯眯地招呼幾個同學,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個蘋果。

周曉有點不好意思,她在**躺著,像動物園冬眠的動物一樣,被這麽多人圍觀。

又是長這麽大的第一次。

她弱弱地說:“謝謝你們來看我。”

歐陽卉一臉歉意,難過地說:“對不起,周曉,我看你練習晨跑,以為你想參加比賽,那天我拉肚子後,就特意把這個機會給你……”

周曉剛準備說沒有關係,曾開心沒心沒肺地說:“好羨慕你啊!周曉,可以不用上學,正好躲過下午的數學考試。”

田樂在那頭打斷了她:“你瞎說什麽啊?你看她在這像這麽躺著,本來就難受死了,你還說風涼話。”

曾開心眉毛一抬:“我怎麽說風涼話了?你一個男孩子,你懂什麽呀?周曉又不是什麽大病,休息下就好了。”

歐陽卉和曾開心因為先進門幾分鍾,和周曉聊了會女生的悄悄話,所以知道她的情況。

她的頭部隻是輕微腦震**,已經照了CT,沒什麽問題。肚子疼主要是痛經,通過輸液讓她緩解痛疼,再給她補充點能量。她的肚子一直是空的。

戴正忍不住問:“阿姨,周曉是什麽病啊?”

周媽媽剛開口,看到拚命向自己使眼色的周曉,連忙解釋說:“啊——沒有什麽大問題,可能吃壞了肚子,醫生說了:打點滴了,休息兩天,注意飲食就好了。”

戴正扶了扶眼睛,呼了口氣:“那就好。”他指了指椅子上的一個大塑料袋。“看!周曉,我們給你買了水果、酸奶和麻辣肉,都是你喜歡吃的。這樣,我先給你削一個梨子嚐嚐。”

“不、不用了。”周媽媽急忙按住戴正的手,感謝地說:“醫生說她現在還不能吃生冷的東西,過幾天再吃,阿姨真的感謝你們,太謝謝你們了。”

即使同學們都學過生理衛生課,周曉也不好意思告訴他們自己來了“大姨媽”或“好朋友”。上高一後,整個寢室隻有她一個人沒去小賣部買過白色“小麵包”,有一次曾開心急乎乎問她借,她支吾了半天,又不敢撒謊,滿臉漲得通紅。還好歐陽卉立刻把自己的拿了出來,說周曉的剛好用完了。

媽媽非常擔心她是“石女”,還特意帶她去市第一醫院找過專科醫生,那位年紀很大的女醫生笑眯眯地說:不要急,有的人就是來得遲一些,如果你已經過了18歲還沒有來,就要好好檢查啦......

還說了什麽她不記得了,不管怎樣,現在她終於成為一個正常的女孩了,周曉也暗暗高興。

通過聊天,周曉知道:昨天接力賽他們班拿到了年級第一名。

周曉眼睛裏閃出激動地光芒:“田樂,你太厲害了,你一個人就拿了兩個第一,這個第一也是你的功勞。”周曉知道,那天交給田樂的最後一棒,肯定是決勝的關鍵。

田樂靦腆地摸了摸後腦勺,不知道說什麽,他望著戴正。

戴正說,中午是找班主任特意請的假,他答應老師2點20分必須趕到學校。所以要返校了。

周媽媽把四瓶牛奶和一袋小蛋糕裝在塑料袋裏交給戴正,她堅持讓他們帶著,路上餓了吃。

她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溫柔而親切。雖然她的眼角有很深的魚尾紋和很重的黑眼圈,但還是能看出她年輕時的美麗。

戴正走前,想了想說:“周曉,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關於童話的作文,如果你身體好了,就好玩寫一下哦。”

曾開心大呼小叫:“天哪!班長,你就大發慈悲好嗎?好不容易休息幾天,還做什麽作業啊?”

周曉一咧嘴,笑開了。

她對小夥伴們說:“粉紅色的玫瑰真好看,謝謝你們。”

四個小夥伴說說笑笑走到樓下,準備穿過停車坪,去醫院對麵的站台坐公交車。

田樂絆了一下,一低頭,原來是右腳的鞋帶鬆了。他蹲下身,正對著停車坪係鞋帶。

他看了看左腳,也有些鬆,他又將左腳的鞋帶解開重新係緊。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車靜靜停好,周曉的爸爸周誌剛從駕駛室下來。

他把車門關好,隔著打開的車窗,他對著車裏的人說:“你就在車上等我,她們看到了不好。”

副駕駛室的門跟著被推開了,一個穿著薑黃色套裙的女人下了車。

“我是你同事,陪你看看孩子怎麽啦?她看到我能懷疑什麽啊?”

周誌剛皺著眉頭:“哎呀,孩子生病,別弄得雞犬不寧的。你給我上車,上車!”

“媽!”

車前,站立著一臉愕然的田樂,他的眉宇間是一股寒氣。

“兒子——”那個穿著薑黃色套裙的女人張了張嘴,吃驚地盯著田樂:

“你怎麽在這裏?”

周誌剛望了望田樂,一眼看到了他腳上的鞋子,走上前一步,親切地問:

“是田樂吧,我帶你媽媽來看病人。你今天不是上課嗎?怎麽在這裏?”

田樂沒有回答,依舊死死盯住車旁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說:

“媽,我問你:你怎麽在這裏?”

那個女人定了定,收起一臉的慌亂,一臉小心地湊近田樂。

“兒子,媽陪同事來看她女兒。你怎麽來醫院了,是看病人,還是哪裏不舒服?”

田樂沉著臉,沒說話。

他將手插進校服褲子的口袋,徑直從他們倆身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