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究竟是誰
謝大夫介紹的餐館,開在沿江路的一片名為“長寧裏”的住宅區裏,離小西和蘇維住的“福安家園”不算遠。
“長寧裏”曾經是徐市的一塊古城區,房子都保留著舊時的青磚綠瓦的風味。不過這古城區幾年前遭遇了一場大火被燒損了一半,市政府重新修葺後,便將新修葺的這一邊建成了商業街,另一邊則好好的保護了起來,打造成了博物館。因為有這麽一段曆史,加上宣傳做得好,所以“長寧裏”即便沒有地處鬧市,人流量也不小,能在這裏開餐館,生意不會差到哪裏去。
小西,不,應該叫陳西了,工作的這家餐館,名字取得文藝,叫“花莊”,內裏裝潢也頗為古典,各個角落都有上好的陶瓷花瓶搭配嬌豔欲滴的鮮花,走進去令人如沐春風,尤其受女性客戶的喜歡。
開業才第一天,花莊的午市就熱鬧無比,陳西因為生得好看,被老板派去門口做迎賓員,還給他套上了一身民國的長衫和馬褂。
陳西樣貌本就生得好看,因為變異而形成的琥珀色眸子,如果沒有陽光的折射,不但看起來不恐怖,反而給他的麵容平添了一絲異域風情,加上稍尖的耳朵,整個就精靈下凡。
恰逢時下正在熱播一民國妖精劇,根據一個熱門的小說改編,陳西這扮相就跟原著人物活了似的,一時吸引了不少女生的關注,甚至有要跟他合影的。
陳西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下意識地看向老板。那老板是個心思活絡的,思考了幾秒,便一拍大腿對眾人說道:“小店今日開張,承蒙各位賞臉,這樣吧,凡在店內消費的,一律八折,外加可以和門口這個小哥合影,怎麽樣?”
正值飯點,女孩們本來就都是來找吃飯的地方的,一聽哪有不同意的,一個個從老板那兒拿了號碼牌,一個個跟陳西合了照,再進去找位子。
原本生意不錯的花莊一下子就坐滿了。加上人們都有從眾心裏,看到門口排起來的那一長隊,無論男女都湊了過來,隊伍一直排到了隔壁的飯館門口。
花莊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直感歎謝大夫介紹的這位小哥簡是福星,可他忘了,就在前十分鍾他還嫌棄陳西太木訥,不會笑不懂吆喝,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老板高興了,可苦了陳西,他從來沒有麵對這麽大一群人過,更何況這群人還總是對他動手動腳的,一會兒摟他的腰,一會兒讓他比心,讓他極度不適應。
然而他卻不敢拒絕,因為早上和蘇維道別的時候,蘇維叮囑他要乖,要好好聽老板的話。他不想讓蘇維失望,所以一直在忍耐。
可是事情卻越來越往失控的方向發展,起初隻是女生要求合影,漸漸有些孩子覺得好玩,也跑來要求合影,熊孩子不受控製,看到他的尖耳上手就要捏,抱著熊孩子的家長非但不阻止,反而還讓他配合低下頭,他不大情願,可老板卻過來在他耳邊耳語:“你就陪他玩一下,我給你加工資!”
聽到加錢,陳西動容了。如果蘇維知道他能多掙錢,應該會很開心吧?於是他配合了,低下頭讓那孩子捏了他的耳朵。這便也就罷了,孩子再熊頂多不過下手重一些,不會起一些肮髒心思,可之後來的一波男人,提出的要求就變了味道。
也不知道是誰散布出去的謠言,說長寧裏新開的一家名為“花莊”飯點請了一個“人-妖”過來,隻要交錢隨便幹什麽都可以。
這一波男人就是聽了這個謠言才過來的,他們都是這附近遊手好閑的混不吝,靠著祖輩留下來的房子發了家,天天聚在一塊吃吃喝喝尋樂子。一聽有“人-妖”,本也是無聊來湊個熱鬧,可見著陳西那漂亮的臉孔,便起了穢念。
有個劉海挑染了黃色的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數了幾張,別到陳西的褂子中間,順手往他胸上摸了一把,回頭朝他那幾個烏合兄弟說道:“嘖,平的!看來是改造不大成功的,這錢出得虧了。”他身後的幾人就哈哈哈地大笑。
陳西對眼前這個人非常反感,尤其是當他的手壓在他胸膛上的時候,他覺得胃裏都在翻江倒海,要吐了出來。
但那群人卻還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黃毛男人身後一人慫恿道:“敢不敢扯掉他的褲子,鑒定鑒定他到底是真還是假?”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陳西是個男人,這幾人當然也看得出的,他們是故意這麽耍流氓罷了。
“有什麽不敢?”黃毛男人說著就要上手。
哪怕是動物,都有自己不可侵犯的尊嚴和不可逾越的底線,何況是人。陳西雖然總被陳伯和蘇維說傻,可他實際上隻是太久沒有融入社會,不代表他是真的傻,也不代表他可以任人欺負。這群人觸碰到了他的底線,他很生氣,後退了一步大聲說道:“我討厭你們,請你們離開!”
陳西這張臉,不笑的時候本就有幾分生人勿近的高冷範,生起氣來更有一種不容侵犯的氣勢,一下子倒也震懾住了幾人。
但這幾人膽子早就混得天大,不怕鬧事,就怕丟麵子,加上陳西的聲音聽起來氣勢有餘,可說的話又像小孩子鬧脾氣,幾人頓了幾秒之後就恢複了常態。那黃毛男人臉上漾著令人生厭地笑,語氣也輕浮極了:“你討厭我們,可我們喜歡你呀,乖,今天讓爺幾個開心了,這些都是你的。”
說著他又掏出了一把鈔票,在陳西眼前晃了晃。
電子支付的年代,幾乎已經沒有人會帶這麽一大把現金在身上了,但這幾人出門已經習慣如此,為的就是能體會一把拿錢砸人的爽快感。
可黃毛還沒來得及體會這爽快,自己反被錢砸了。
不知道從哪裏跑來一個女人,氣勢洶洶從他手裏奪過鈔票,隨後他臉上一痛,剛才的鈔票就砸在了他的臉上,散落一地。圍觀的人群一陣驚呼,便紛紛蹲下去撿錢。
蘇維真是氣到整個人都在發抖,老遠她就看到了陳西被這群人吃豆腐,當時她便馬上往這邊趕了過來,可是因為還隔著一條馬路,花莊這條路又人山人海,等她到的時候,就聽見黃毛要扯陳西褲子的話。
她腦子裏轟地就炸了,上前就搶了那人的錢摔了過去。
做完這些,她拉著陳西就要走,但那黃毛反應極快,伸手就擋住了他們。
“臭娘們,你誰啊?竟敢打老子的臉!”黃毛被下了麵子,露出一臉橫相。
“呸,你當街耍流氓,有臉嗎?”蘇維一氣就會忘記分寸,機關槍似地回嗆對方,但她說完便覺危險,緊緊攥著陳西的手後退了一步。
黃毛徹底被惹怒,揚起手就要給蘇維一巴掌,陳西一把將蘇維扯在身後,巴掌最終落在他的臉上。
清脆的一聲響,白皙的臉蛋多了一個肉眼可見的紅印。
陳西捂著自己的臉,條件反射地抬頭瞪了黃毛一眼,那眼神全然不似剛才的天真懵懂或厭惡,而是一種令人如置極地冰川的威懾。
黃毛本想再來一下,可看到陳西的眼神,渾身汗毛豎起,再次揚起的手也頓在了半空中。
此時終於有人看不過去,指責了一句黃毛這群人太過分,到底是大庭廣眾之下,有人起頭便有人呼應,很快聲討黃毛一群人的聲音此起彼伏。黃毛一群人不服,和在場的人們吵了起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將花莊堵得水泄不通。
不想第一天開張就上負麵新聞的花莊老板站出來,將黃毛一群人拉到一邊,又是道歉又是給優惠券的一通好勸,終是把這群人勸走了。
鬧劇收場,圍觀群眾也漸漸散去,至於那些原本想跟陳西合影的女生,見陳西被打,也失去了興致,進的進屋吃飯,有的幹脆換了個地,沒多久花莊門口恢複了常態。
花莊老板鬆了一口氣,剛想讓陳西進來算了,卻見蘇維拉著陳西冷冷盯著自己。
他有些心虛,張口話卻堵在了喉嚨裏。
“老板,這活兒我們不幹了。小西,進去換衣服,我們回家。”蘇維開口道。
“可是……”陳西想說他想幫她賺錢,可見蘇維那生氣的模樣,沒接著說下去,“哦”了一聲便往更衣室的方向去了。
陳西離開後,蘇維繼續冷眼看著花莊老板。
花莊老板被她盯到分外不自在,沒辦法,隻好拉下麵子道歉:“蘇姑娘,實在對不住了,但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啊,下不為例行不行?謝老好不容易拜托我這一回,這人才待了一天就回去了,我怎麽好跟謝老交待?”
蘇維冷眼未變:“劉老板,我早上離開的時候,是真心感激您能給他一個機會工作的。可現在我要收回我的感激。我家小西雖然不夠聰明,可是他也有尊嚴。謝大夫那兒,我自己會去交待,不勞您費心了。”
她說完這句話,便沒再多說,一直等到陳西換了自己的衣服出來,便上前拉住他的手走出了花莊的大門。
走出花莊,劉老板又追了出來,手裏拿了個信封塞進蘇維手裏,麵帶愧色地說道:“這是今天的工錢,怎麽說陳西今天確實給我們帶了不少客源,這是他應得的。”
蘇維沒有拒絕,接過信封,也沒道謝,便拉著陳西接著走了。
走出了長寧裏,蘇維忽然停了下來,剛才高昂著的頭顱此刻垂得很低,她隻覺得鼻子酸澀,眼眶發紅,本想忍住,可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眼淚簌簌地落下。
陳西發現蘇維情緒波動變大,本就吊著的一顆心更加慌了,他覺得是自己剛才惹蘇維生氣了,忙繞到蘇維麵前,想讓她抬起頭來,可蘇維卻固執地不肯抬頭。
他沒有辦法,隻好蹲下來,仰著頭,這樣就能和蘇維麵對麵。
她在哭泣,可他不知道她為什麽哭泣,慌張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想了一會兒,他隻能籠起袖子給她擦眼淚,可又想起上次在遊樂園的時候,他想替她擦汗卻被她躲掉了。他從不做她不喜歡的事,所以手快碰到她的臉頰時,又收回去了。
他喪氣地說:“都是我的錯,我又惹你生氣了。”
蘇維一把扯過他的袖子往自己臉上一擦,惡狠狠地說:“對,是你錯了,你錯在哪裏你知道嗎?為什麽要聽那老板的話?為什麽剛才不反抗?那天你一個人打幾個人的氣勢到哪裏去了?”
蘇維越說越覺得難受,其實她恨的是自己,她太知道被人侮辱的感覺是怎麽樣的,她不想陳西重蹈她的覆轍,可是她卻護不了他,她根本就沒有那個能力護得了他。她吼他,不過是在發泄,她也不想,可她不知道如何排解心中的憤怒。
人們往往更容易對最親近的人發脾氣,蘇維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已經把陳西當成了至親。
蘇維吼完,本以為陳西不會有回應,畢竟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英勇過人的那一麵了,可出乎她的意料,陳西居然開口了。
他說:“我想反抗的,可是,我失去了力氣。”
他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幾天,他的腦海裏總是在閃現一些過往的畫麵,他在圍嶼的海邊徒手捉住一條大魚的場景,他一手劈開黑狗救下白狗的場景,還有那天晚上他一人打敗好幾人的場景。
他的手,明明應該是有力氣的,可剛才他被打的時候,想還手,卻沒能感受到有還手的能力。他很疑惑,他的力氣究竟去哪裏了?
“而且,我知道你想要這個,他說隻要我聽話,就給我加工資。”頓了頓,陳西指著蘇維手裏攥住的信封,定定看著她說道。
蘇維愣住了,她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人,麵容不變,可比起之前那個傻呆呆的他,分明不同了。但比起那個冷酷又強大的小西,似乎又還沒到達那個程度。
他究竟有多少種變化?
他,又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