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暮色已深,路上行人寥寥,延伸在兩排蔥鬱樹叢間的小路幽深的仿佛沒有盡頭。車子行駛緩慢,行至路中間刹車燈一閃,突兀的停了下來,車燈照到小路深處,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

清脆的高跟鞋聲節奏有些慌亂,車主推門下車,小跑到車前查看情況,卻發現車前空無一物,剛才那個抬手遮光的男人好似隻是她的幻覺。月光寡淡,星子稀疏,女人站在車前茫然四顧,耳邊除去晚風拂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外再無其它動靜。

人呢?剛剛明明有人倒在了她的車前。

月色將她的影子拉的斜長,其中一半已經沒入路旁的綠化帶。女人低頭,發現她的影子看起來似乎有些奇怪,再一細看,頭皮驀然一麻,另一道影子與她的影子正交疊在一起,下一秒,那人的頭部緩緩從她的影子處分離,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輕微的呼吸,緊貼在她的腦後。

女人整個人如墜深淵,正要驚聲尖叫,忽覺背後一陣尖銳的疼痛,繼而有溫熱的血液從身體內急速流失。

“師父!”

肩膀被人推了一下,商伊文猛然回神,周圍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她宛如一個掙紮著躍出了水麵的溺水之人,在一瞬間,覺得渾身有些乏力。

“發動機拆下來之後呢?”王朝站在車前看著商伊文,見她似乎沒聽到自己說什麽,不由有些擔心:“師父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又吃到過期東西了?”

商伊文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眼車,有些心不在焉:“放屁,你幹什麽?是不是又偷懶?”

王朝指著身前的車:“我憋屈死算了,你不是在給我示範怎麽拆發動機嗎?現在拆下來了你就不說話了,怎麽了?這是你失散多年的零件嗎?”

商伊文這才如夢初醒,她直接伸手揪住王朝半長不短的頭發:“然後就是拿去清理,回來的時候順便拿個大修包過來,你這腦袋是夜壺嗎?就不能自己琢磨琢磨?怕漏嗎?”

王朝生怕又被商伊文教訓,一溜小跑離開。他前腳剛走,後腳前台張芊芊就拿著兩隻紙杯進來了,想必她剛才聽到了商伊文與王朝的對話,這**陽怪氣道:“還真當自己是人家媽了?說話也不注意點。”

張芊芊喜歡王朝是整個4S店的人都知道的事,無奈落花有情流水無意,除了商伊文,王朝從不正眼看其她女人,所以商伊文理所當然成了張芊芊的假想敵。

商伊文覺得張芊芊有病,連眼皮都懶得抬,她順手端過一旁洗手的水盆,一盆水全向張芊芊的方向潑了過去,張芊芊見狀,忙向旁邊躲,不料鞋跟太細,猛然躲避的結果是鞋跟斷了後人失去平衡,正好摔在了那盆汙水中。

“你!”張芊芊氣結。

商伊文順手把盆扔在她身邊,一字一句對她道:“我這沒有草船,不需要你的‘賤’。”

現在正是午飯時間,張芊芊落荒而逃後,車間一時間隻剩商伊文一人,她摘了手套,虛脫般滑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突然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

她看著車頭出神,這輛車是昨天送來店裏的,白色的車紫色的內飾,拉開車門後車內還有股淡淡的清香,不消多想便知道車主是位女性並且家境十分優越,因為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買得起A&U的車,尤其是這款低配都要一百二十萬打底的A&U8L轎車。

商伊文靠在沙發裏,回想著剛才看到的畫麵,那明顯是一場蓄意謀殺,男人假意碰瓷,待女人下車後再伺機將其殺害。

她像往常一般,慢慢靠近這台靜靜立在原地的A&U8L,試探性將手放在了車身。眼前光線再度變暗,商伊文看見那個女人倒在地上,渾身不時的抽搐一下,漸漸再無動作,她的車仍然悄無聲息的停在身後,車燈似乎更加孤獨了。女人棕色的長發蓋住精致的臉頰,商伊文隱隱看到掛在她耳垂上的鑽石耳釘,耳釘呈彎月形,在燈光的照射下異常耀眼,商伊文視線的角度有限,一時再看不到其它東西,她猛然將手收回,心髒急跳了兩下。

此時正值初夏,太陽掛在半空,將空氣烤得如同水波紋一般微微顫動,隻是那熱氣似乎並沒有湧入屋中。商伊文利落將頭發挽在腦後,快步朝屋外走去。

“師父,你幹什麽去?這車是加急的活啊,明早車主就來取車了。”

她剛一出門,正好看見王朝推著紙箱進屋。

“這車隻是有些拉缸,一會你把氣缸套、活塞和曲軸軸瓦換上去,我看著你。”商伊文覺得以她現在的狀態實在不適合再去碰這台車。

王朝看起來有些緊張:“師父,我沒修過這麽貴的車啊,我害怕。”

商伊文朝他招了下手,見王朝靠近,直接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夾在肋間:“昨天我請你吃那麽貴的飯也沒見你說不敢吃啊,相反我看你還吃的很香呢,少廢話,趕緊去幹活。”

商伊文個子高,這會挾製著自己的徒弟就像夾著隻小雞仔,王朝從她的魔爪掙脫,故意做了個因為窒息所以嘔吐的動作,躲過商伊文的一記橫踢,老老實實的開始幹活。

經徒弟這麽一鬧,商伊文覺得恐懼感稍微減輕了些,她蹲在門口曬著太陽,不時有同事從身邊路過,大家紛紛向她點頭示意。做汽車修理這一行的,女性可謂是鳳毛麟角,更別提是機修技師,放眼全國也是屈指可數,所以商伊文算是她們4S店裏的特色,再加上她年紀輕輕的技術確實過硬,所以同事們不管年輕的還是年長的,對她都很是敬佩。

“師父,你打算什麽時候給我找個師公啊?”

王朝是在校的大學生,今年大三出來實習,被分配在了商高工的手下,因為這事,車間裏的其他人都有些不服氣,商伊文長得漂亮又年輕而且還是單身,大家都想找盡機會與她混個臉熟,隻是商伊文一直不收徒,也很少再親自去實際操作,所以時間長了大家紛紛斷了念想,誰知道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把商伊文徒弟的名額給占了。

商伊文懶洋洋回頭看著王朝:“是遊戲不好玩還是電視劇不好看,沒事別學大人談戀愛。”

王朝覺得自家師父之前一定在情路上受過刺激,不然怎麽每次一談到這個話題她就一臉諱莫如深。他一邊安裝著零件,一邊道:“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啊,偏偏靠才華,這一行又累又髒,我看你是嫁不出去了。”

商伊文微微揚著臉,濃密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扇形的影子:“明明靠臉,偏偏靠才華,我隻能靠耍嘴皮指使別人幹活,這才投身這行。”

她說完站起身,拍了拍褲腳上的灰:“十一點半了,吃點飯再幹吧。”

因為今天不用值班,六點商伊文便換好衣服準時下了班,走到自己的車前,商伊文照例有些猶豫。

“師父你念咒呢?”湊巧王朝也跟在她身後從店裏出來,看見商伊文遲遲不上車,不由打趣:“驅邪?”

“滾。”商伊文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咬咬牙,受死一般摸向了自己的車門。

商伊文雙眼緊閉,緊張的眼角的魚尾紋都擠了出來,當她的手摸到車的那一刹那,商伊文隻覺得世界萬物都安靜了,她屏息,靜靜等待著有什麽畫麵出現,許久,她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隻是有點點光斑閃過,除此之外一切正常,商伊文深深呼出口氣,這才開門上了車。王朝實在看不下去,今天他就覺得商伊文看起來跟往常不一樣,雖然平時她也不太正常。

“師父,剛才我關引擎蓋的時候也沒夾到你腦袋啊,是不是機油濺到你腦袋裏把你給弄腦殘了?”

商伊文忽然邪魅一笑:“明天做四輪保養的輕卡交給你了,記得好好打黃油。”

王朝:“……”

商伊文的住處與她供職的4S店距離適中,她駕車穿行在車流之中,沒一會便看不見影子了。到家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商伊文下車時正好路過小區的停車場,她腳步一頓,環顧之後見四下無人,鬼鬼祟祟的朝停在最左邊的車走去。站在車前,她深呼吸了幾口氣,緩緩將手伸向車門,她忍受著在高溫烘烤之下變得滾燙的車身的炙烤,靜靜等待著,眼前漸漸出現畫麵,此時車窗突然被人放了下來,商伊文嚇了一跳,一睜眼,見坐在駕駛室中的人也是一臉錯愕,場麵一度十分尷尬,兩人一個車裏一個車外,車主隱忍的等了一會,終於沒忍住,他真誠的向商伊文發問:“你有病啊?”

商伊文生怕自己的反應不當再給自己帶來什麽人身傷害,趕在車主說出其它話之前拔腿便跑,當然,為了防止被人記住自己的單元門號,她特意跑向了隔壁單元門,站在樓頂天台時,商伊文覺得可把自己牛逼壞了,她插著腰與太陽對視,很是有一種問蒼天的氣勢。商伊文在天台上等了好一會,見那車主沒有追上來,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