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白玉明珠

南複生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一會兒夢見了燕姬,一會兒夢見了長歌。

長歌施展了“雲雪玉歌訣”,壓製了他的魔氣和魔刀。

印陽生的偷襲沒有傷到他多少,可是“雲雪玉歌訣”的結印威力可不小。

南複生徹徹底底打入了封印之中,昏迷了過去。

他現在徹徹底底成為了一個普通的人,平凡的人。

一個受傷極深的人。

南複生隱隱約約感到冷涼初在抱著他。他雖然神誌不清,可是卻能感覺到冷涼初和呂重陽的焦急。

“雲雪玉歌訣”的結印再在他體內運行一陣,估計他的所有修為,甚至生命,都將被封印起來。

他現在是在用自己的元神,和長歌的封印在較量,如果不能意誌堅定,就將無法醒來。

冷涼初的擁抱像是孤獨了許多世的冰山。

南複生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掙紮一下?長歌畢竟沒有施展完“雲雪玉歌訣”,就被印陽生偷襲了,如果南複生內心強大,恨意堅定,憑借魔刀的力量,也可以複蘇過來。

罷了,隨他去,長歌為了封印魔刀,已經付出了生命。

南複生感覺累極了,他突然很想歇一歇。

他終於要到了和自己告別的時候,他從出生開始,就背負著複國的仇恨,他內心渴望過當一個普通人,去喜歡自己喜歡的女子,去普普通通的終老一生。

“雲雪玉歌訣”褪去他的魔氣,也褪去了他的恨意。

南複生聽見冷涼初歎了一口氣,她幽幽道:“沒有什麽永恒如星,人世的情緣起伏,終會一朝湮息,化作塵埃。”

他迷迷糊糊抬起頭,感覺到冷涼初滾燙的淚水已經落滿他的胸襟。

南複生問冷涼初:“你哭什麽。”

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在夢中問她,還是在清醒著問她。

原來,他二人的元神交匯,進入了一個隻屬於二人的時空之中。

“你是不是很愛長歌?”冷涼初問。

南複生癡癡迷迷道:“我不能有愛,就和你一樣。”

冷涼初不能有愛,她隻是一枚法器而已。

冷涼初道:“你這樣說,就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南複生道:“我不想她死。”

冷涼初沉默了半晌,道:“我也是。”

“你也是?”

“對,她若死了,你一定一定會很傷心。”

南複生道:“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傷心,我不敢去愛她。”

“可是,愛這種東西,誰又能把控得住?”冷涼初歎氣道。

南複生道:“我一直以為‘恨’使人痛苦,我卻不知道‘愛’也使人痛苦。”

冷涼初望著南複生搖頭,無奈神情,人見猶憐:“讓你痛苦的,不是‘愛’,而是你沒有選擇,若你有愛,你的刀便會失去所有力量。”

“那你呢?”

“我會化回葛師的白玉珠。”

“每一件法器,都有自己的異能,你的異能是什麽?”南複生問。

“我的異能,你還是不要知道最好。”

“為什麽?”

冷涼初道:“因為我要和你打一個賭。”

南複生道:“什麽賭?”

“賭你會為了我流淚。”

冷涼初頓了一頓,目光閃動,道:“這一生,如果都沒有不顧一切的去愛一個人,豈非遺憾得很?”

南複生喃喃道:“可是,並非每個人都有機會。”

冷涼初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一字字道:“如果有機會,你能不能為了她,放棄你的刀?”

放棄了魔刀,也就放棄了複國。

放棄了千萬南陵遺臣。

南複生有了猶豫。這一次,比他和長歌門主對峙時,多了一半猶豫。

彼時的南複生,麵對長歌門主,她問出的同樣問題:“為了我,你可以放棄你的使命嗎?”

那或許,是這兩人這一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選擇。

人這一生,那麽長,長得有許多選擇。人這一生,又那麽短,短得一旦錯過某些選擇,永遠不能改變。

彼時的南複生,右手握緊了魔刀,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此時的南複生,終於流露出了猶豫,隻是這樣的猶豫,似乎已經遲了。

南複生閉上眼,他將帶著對長歌的悲傷,自甘封印在“雲雪玉歌訣”裏,既然一些選擇錯過,他寧願不要醒來。

冷涼初笑了,她的雙目,美若星光,她用力握著南複生的手:“你一定要醒過來!你一定要趁還活著,去見你想見的人!”

冷涼初的手,溫暖而滑若羊脂,綻放著靈異而奪目的光。

陽光透過窗外樹葉之間的隙,瑣碎的鑽入草居,樹影搖拽,婆娑生姿。

南複生從木**坐起身來,他終於從結印中走了出來,長歌施展“雲雪玉歌訣”的威力,終於還是衰竭了。

南複生看著門外為他守衛的呂重陽,簡直恍若隔世。

冷涼初呢?

他低頭,感到懷中殘留溫暖,寂寞一觸即發。

草居充溢著冷涼初的香味。

草居裏,書架在左邊,筆案在右邊。

冷涼初已不在。

南複生舉起手來,左腕上多了一圈無瑕的溫潤。

十二粒。白玉珠。

南複生的心猛地被紮了一下。

冷涼初真的變回了白玉珠。

冷涼初的異能是什麽?

他早在第一次見到冷涼初的時候,就領教過了。

那個時候的冷涼初,能把冷軍白用指力燒著的紙鳶“複活”過來。

道家天師的法器,每一樣都和道法相關。

冷涼初能化身為人,自然是獲得了跨越“生死”的某種靈力。如果“破陣”是破解“結陣”,“星鬥”是施展“陣法”,“瑤樽”是“解百毒”,冷涼初會不會就是“起死回生”?

南複生愣愣看著手腕上的白玉珠出神。

這一刻,他和冷涼初心意相通,她是救長歌去了,她可以憑自己的千年修為,一命換一命。

南複生耳邊回響著冷涼初的話:“這一生,如果沒有不顧一切的愛過一個人,那豈非遺憾得很?”

她愛著南複生,她不顧一切!

她愛他,她可以為了他不顧一切,甚至為了他愛的人不顧一切,她不希望看見他傷心一世。

她感知到了南複生的靈魂,她必須要救長歌,否則南複生的靈魂會很傷心,他將心懷悲傷,自暴自棄,永生沉淪,自甘封印在“雲雪玉歌訣”之中!

冷涼初的聲音在草廬上空旋轉,南複生輕輕合上雙目。在陣陣淡蘭的幽香中入定入神。

“冷涼初,我想起江都那個星夜了。”

“帶著我,去看每一個星夜。”

南複生內心一痛,像是失落了什麽重要的物事,他隻覺自己臉上一涼,一行清淚奔湧而出。

他歎了口氣,冷涼初又賭贏了。

南複生果然為了她,流淚了。

屋外傳來了印晴的聲音。

呂重陽警惕的將她擋在了屋外,朱雀穀水月閣的行徑,是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隻聽印晴輕聲道:“為我通傳一下,就說長歌門親友,求見斷魂樓主南複生。”

長歌門親友?

南複生不禁莞爾,這印晴名堂可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