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八 月光樹林的神跡
千金子也不急著追上去，盡管曾經來過此地，可是人多和沒有人卻是全然不同的感覺。平常的夜晚這裏遊客絡繹不絕，今晚卻不同，仿佛這片月光樹林被他們所獨占，他們則完全被柔和的光芒所包圍，不僅神奇，也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若是撇開光芒不提，在千金子看來，這些高大筆直的樹木跟鐵樺木極為相似，卻也比普通的鐵樺木還要高，一旦深入其中，人似乎就顯得更為渺小起來，也難怪會讓人們覺得敬畏非常。尋常人隻能踏足在土地上，而樹木卻能生長得如此挺拔，它們的枝葉傲然伸展，仿佛能一直長到天際，且一棵還不夠，它們是相當龐大的族群，占據著這世上超過一半的土地。這看似理所當然四處存在著的族群其實並不被人們所了解，因為它們既不會說話，更不會動，隻有生長一事無所顧忌，有時候就連石頭縫裏也能長出雜草來。
聽島上的人們說，在這裏種上任何植物都會發光，因而也無法種植能供人們食用的蔬菜。不過上天似乎是公平的，最終這片會發光的樹林給了這座島生機。在被西王國首次登陸以後，遊客們紛至遝來，逐漸使得這座島變得繁榮富饒起來。盡管這裏除了魚以外的食材多靠從島外引進，代價卻並不高昂，隻因這片發光的樹林絕無僅有，也曾有人想要嚐試將之移植去島外，可大多都以失敗告終。
植物為什麽會發光，至今仍是一個謎，在遇到寄寓之前，千金子從不曾想過要了解這個謎，他隻當這是自然現象。
千金子繼續往樹林深處漫步而去，大約在樹林中心的位置，他找到了寄寓。
寄寓席地而坐，他雙臂展開，掌心貼在一左一右的樹幹上，雙目微闔，專注於呼吸。據說那是他們代代相傳的古老秘語術，能跟樹木直接交流。
每次千金子看見這一幕，就會從心底生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覺，覺得這時候的寄寓跟平常的他很不一樣，可是究竟哪裏不一樣，千金子卻又說不上來，隻是很模糊地意識到這種時候不應該上前去打擾，而是靜靜地守在一旁。
此刻夜空廣闊無垠，一時萬物寧靜，天海相連。
“千金子！”
直到寄寓揚聲喚了千金子的名字，千金子才恍若夢醒，他一直都很喜歡這種寧靜祥和與世無爭的氣氛，一不小心就出了神。
“好了？”他回過神時，寄寓已經站在他跟前了。
寄寓點點頭，神情有些興奮：“你知道它們是什麽木嗎？”說著，也不等千金子回答就迫不及待地道：“它們是寄寓木，沒想到我真的遇到它們了！”
這話讓千金子一愣問：“寄寓木？跟你的名字有什麽關聯？”
“有非常大的關聯。”寄寓回答他道：“因為我的名字，就是來自這種木。”
“哦，怎麽說？”千金子還從沒聽寄寓講起他名字相關的事，不免覺得好奇。
寄寓環視周遭的大樹道：“這是父親告訴我的，他說我們一族跟植物的關係非常特殊，而這世上還有許許多多未知的植物存在，被我們所知的僅僅是極小的一部分，所以每當木氏一族中有孩子誕生，族裏的長老便會透過族中的神木預測出那個孩子將來會遇到的木中最具有影響力的一種，並根據那種木的特性為孩子命名，即將來這孩子一旦遇上那種木，就與那木共用一名。”
“原來是這樣。”千金子不禁覺得意外。
“所以我跟它們是兄弟！”寄寓說這話的時候神情也像是真的找到了親人一般，他甚至補充了一句：“當然，它們的壽命要比我大得多了，不過我仍然是它們的兄弟！”
千金子試圖理解與樹木稱兄道弟的感覺，但並沒有很成功，不過他見寄寓高興的模樣，也真心地道：“真是替你感到高興！”
寄寓聞言露出純粹又歡心的笑容來，沒有了往常有些羞澀又略帶防備的模樣，顯得單純極了。
“它們叫寄寓木，那麽為什麽會發光？”千金子問。
寄寓回答：“‘寄寓之木，寄寓於表，能寄居，能依附，是一種千變萬化之木’，這就是我的名字的釋義，所以它們會發光，並不是源自它們自身，而是受到某種物質的影響所致，它們將那種物質的作用反映了出來，才會像這樣發光的。”
“果然如此……”千金子聽了寄寓的解釋，便從口袋裏取出了那個四方的小盒子來，正是他曾經給隆布看的那個，這時他打開盒子給寄寓看：“你看盒子裏的東西，是不是跟這些樹一樣？”
就見那小盒子裏躺著一塊極小的碎石，可那碎石卻絕對不一般，隻因它正如同身邊的樹木那樣，靜靜地釋放著光芒。
“你剛才說的話讓我的猜想成了真，自從見到這枚到了夜晚會發光的碎石起，我就會想到這片月光樹林，而恰好，這塊碎石就來自這座島，因而我懷疑這片樹林底下埋著許多同樣的碎石。”千金子對寄寓言道。
“我還在好奇究竟是什麽東西能讓寄寓木發光呢，原來是這般奇怪的石頭……”寄寓好奇地盯著碎石看，又去看看身旁的大樹們，好像在分辨兩者的光芒是否一樣，半晌後才道：“那它又為什麽會發光呢？”
千金子道：“這恐怕是天然會發光的礦石，這東西非常值錢，這樣小小一粒，你猜我花了多少金幣？”
寄寓搖搖頭，猜不出來。
“一千枚。”千金子豎起了一根手指頭道。
與千金子一起久了，寄寓對於金幣的價值多少也是清楚的，比如一顆珍珠值多少金幣，一天的房錢又需要多少金幣，所以這時聽到這個數字，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據說王宮裏有人專門用這些碎石做裝飾，這樣夜裏就不需要點燈了。”千金子告訴寄寓說。
寄寓聞言更是瞪大了眼睛：“那要多少這樣的碎石啊？”這樣小小一枚就值一千金，那若是多到夜裏都不需要點燈的程度，那該需要多少這樣的碎石，又需要多少個一千金啊……他完全想象不出來。
“別想了，想出來了也沒用。”千金子看著這時的寄寓好笑地道，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瓜。
“喔。”千金子要他不想他就不想，然後又對千金子道：“可是剛才你又說月光女神就是在這裏得病的，但我察覺不到這些寄寓木有毒有害，雖然寄寓木也可能寄居在有毒之物上，那麽它自身就會帶毒，不過我可以肯定這裏的寄寓木是無害的。”
“我也這麽覺得，一來這裏遊客很多，二來這枚碎石我帶在身上已久，若是碎石和樹木都沒有毒害，那麽月光女神住在這裏生病這件事就十分可疑，再要說起來，慶典也已延續了十年，為何更早以前沒有月光女神生病呢？”千金子分析道。
千金子如此不解，寄寓就更不解了。
“看來我們還要去一個地方。”千金子想了想，又道。
“什麽地方？”寄寓問。
“月光女神的住處，你能向它們打聽一下具體的方位嗎？免得我們再花時間到處找。”千金子道。
“好的。”寄寓點頭，再度伸出手，用掌心抵著身邊隨便一棵樹，然後閉上眼睛。
片刻後，寄寓就睜開眼睛道：“它們告訴我在哪裏了。”
千金子讓寄寓帶路，忽地又問：“還有一件事，若是這片樹林底下的碎石都不見的話，那麽這些寄寓木又會變得如何？”
寄寓回答：“應該不會再發出光亮了。”
“我想也是，那麽它們會死嗎？”
“這倒不會。”寄寓肯定地道。
“那就好。”千金子放下心來，隻因若是它們會死的話，那麽寄寓一定會覺得難過的。
“可是若沒有這些光亮，我想作為寄寓木應該會很寂寞的，它們明明有極厲害的本領，卻又無法施展。”寄寓又道。
“你說得很對，如果這片樹林消失的話，那麽這整座島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價值。”千金子不由有些感歎地道。
寄寓有些不明白千金子這句話裏的含意，問他：“你是說，有人要買這座島？”
千金子搖頭：“不是要買，隻是潛在的價值會因此而消失，你知道這座島是如何被人們發現的嗎？”
寄寓搖頭，千金子告訴他道：“從前月光樹林的覆蓋麵比你如今所見到的還要廣闊，所以在海上人們就能看見了，不像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那不就意味著這座山裏所埋藏著的會發亮的碎石一直在減少？”寄寓很快就想到。
“不錯。”千金子回答：“最初由於風向所限，並不是所有的船隻都能在發現亮光後順利登島的，所以這座島就成了海上的傳說，被人們稱為‘海之月’，說的就是在海上看見它就如同月亮的倒影那樣，一直到大約三十多年前，有一隻冒險船隊首次登陸上這座島，而他們隸屬於一個強大的國家，之後陸續派來了其他的船隊，占領了這座島，恐怕就是從那時開始，月光樹林的麵積在不斷減少。”
寄寓被千金子所說的“海之月”吸引了，他暗自想象那會是一幅怎樣的光景，然後又有些可惜地環視周遭，他當然希望這片樹林越廣闊越好，正如他自己說的，若是不能展現出本該展現的魅力，對寄寓木而言才是最可惜的。
“真的好可惜，我們再也看不到那樣的景色了。”寄寓有些難過地道。
千金子聞言拍了拍他的腦袋安撫道：“的確可惜，不過這世上並沒有一成不變的風景，就算太陽天天升起，天空的景色每一天也都各不相同，就連我們自身，也在不斷改變，知道嗎？”
寄寓點點頭，他知道千金子是在安慰他，也知道改變的意思，但他隻希望好的事物能越變越多，不好的事物卻不要再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