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初登島
登陸地:海之月島
才一下船,寄寓就想退回到船上,卻被千金子識破,一把抓住了他。
人,到處是人,嘈雜聲陣陣,看上去比海浪更洶湧,人潮根本還沒湧到他這邊,他就已經有一種幾乎快被人潮吞沒的感覺。
“繁華的港口皆是如此,你得緊跟著我,知道了嗎?”千金子囑咐他道。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海之月這座島的港口根本還算不上繁華,但是比起之前經過的那些島嶼來說,尤其是對寄寓而言,這座島儼然成了繁華之地。
放眼望去皆是大大小小的船隻,寄寓和千金子所乘坐的“追夢號”在這其中如同滄海一粟,若不是此刻它正停泊在岸邊卸貨,恐怕早就淹沒在眾多色彩斑斕的船隻當中了。追夢號雖不起眼,卻相當結實可靠,寄寓常聽船長海夢舟講述他的父親如何駕馭這艘船四處探險,且與大浪英勇搏鬥的故事。他自己也搭乘這艘船跟著千金子到處旅行,從沒有一次覺得不安過,就算是在狂風暴雨中也一樣。
寄寓衝著千金子點了點頭,就緊跟著他寸步不離,海夢舟在後頭見狀忍不住對寄寓道:“你別怕人多,千金子一定要帶你來這裏是有理由的。”
“什麽理由?”寄寓問。
“當然是……”海夢舟本就不打算這麽快說出來,他隻是想分散一下寄寓的注意力:“秘、密!”他說著輕拍了一下寄寓的肩膀,補充了一句道:“總之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了。”
他說著往貨艙的方向走去,他的船上有好幾個商人,他們都跟千金子一樣,在等著他的船員把貨物卸下來。港口之所以繁忙,多是在搬貨,發船的要裝貨,停船的要卸貨,乘客一波又一波,無論是來的或是走的,等待是必要的過程。這些人都聚集在了港口乃至附近。越是人多的地方,小販也多,他們沿街擺著地攤,吸引來往眾人。
其實海之月島的港口並不大,由於島的另外一麵皆是懸崖,有了地形限製,使得這座島僅能開放一部分作為港口,這還是在將原本沿海的居民都內遷之後才有如今這種規模的。更早以前,海之月島完全不是這副模樣,一切的改變,都是在西王國的軍隊登陸此島之後開始的。
對再早一些的海之月島民而言,那與其說是改變,不如說是恥辱。他們不得不臣服在西王國絕對的力量之下,聽從西王國的命令,做著他們從未曾想過要做的事。至此之後海之月島改頭換麵,島民原本樸素的生活開始變得多姿多彩起來。若是再談及當時的過往,對比眼前繁華的景象,誰又能說西王國當時的壓迫對海之月島是一件壞事呢?當然,所有事都是一分為二的,沒有“絕對”一說。
如今的海之月島,僅是看港口擁擠的模樣,以及人群中所能見的各種膚色和發色,就能清楚此島開放的程度。
整個西大陸從北往南,發色也由淺往深。海之月島地處偏南,發色和膚色都比較深,但此時港口所聚集的人群中淺色皮膚已然占去一半,發色從亞麻色到深棕色不等,甚至還有裹著頭巾來自更遠的西方名為沙海之地的沙特族人。這在之前經過的島上根本都不曾見過,使得正跟千金子一同等著卸貨的寄寓好奇地四處張望起來,不過很快他的視線就越過人群,望向了更遙遠的方向。
海邊的風潮濕而帶有一絲鹹味,太陽在空中將一切都照得熠熠發亮。遠處能見成群的房屋,那些房屋多是平頂,各自帶有煙囪,隨著島的地勢逐節攀升,錯落地聚集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壯觀。屋群背後是一整片山林,那才是寄寓心係之所。雖然他猜不透海夢舟所言的“理由”是什麽,不過隱約中,寄寓覺得那一定都跟眼前這片深邃的山林有關。
千金子的商隊一共有四個人,但除了千金子自己之外的三人都兼了追夢號的活。簡言之,那三個人在船上為海夢舟工作,下了船為千金子工作,這也是千金子和海夢舟兩人為了能多留出三個空位而做的考慮。每次千金子的貨物都會輪到最後才卸,兩人早有默契,作為海夢舟的搭檔,千金子順便幫海夢舟分擔掉了指揮貨艙搬貨的工作,以便能盡快將臨時停泊的船位空出來給其他船隻用。
寄寓也想幫忙,然而千金子說他還未成年,過早負重對正在發育的身體沒有好處,所以除了較輕的行李和幫忙照看貨物之外,一概不讓他動手。
“這座島上充滿了慶典的味道。”預真知是最後下船的乘客,他披著長長的袍子,頭上纏著發辮,上麵還插了幾根不同顏色的羽毛,手中抱著魯特琴,走到甲板上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聞這座島上的味道,然後才慢悠悠踱步至寄寓的身邊。
“慶典?”寄寓並不知道“慶典”是什麽。
“為慶祝而舉辦的典禮就叫‘慶典’。”預真知告訴寄寓道。
“慶祝什麽?”
“任何事,隻要是令你開心的事,一個人的慶祝是小慶祝,為了某一件事開心的人很多,大家一起慶祝,就成了慶典。”
“那,幫上千金子的忙算不算?”寄寓好奇地問。
“幫上他的忙會令你覺得開心?”
“嗯。”
“你可真是個好孩子。”預真知忍不住誇讚道。
“因為,千金子對我很好,給我買新衣服,吃好吃的,還教我說話識字,帶我去好玩的地方。”寄寓扳著手指頭一一數著。
“原來如此。”預真知深棕色的眼珠子轉了轉,問寄寓道:“那我也帶你去買新衣服,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好不好?”
寄寓搖搖頭,正要回答,一個熟悉的背影便擋在了他和預真知中間。那個背影瘦削骨感,頂著一頭耀眼的金發,著一襲白色長衣,腰間係有帶刺繡的腰帶,正是千金子本人:“這位乘客,七日後我們便要啟航,我看您不如趁這七日好好將這座島逛上一逛。”
預真知對千金子帶有深意的話恍若未聞,隻道:“放心,我這就離開。”他說著,歪下身子探出腦袋朝千金子身後的寄寓擺了擺手道:“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寄寓不明所以,看著預真知的身影被埋進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問仍背對著他的千金子道:“為什麽他要做跟千金子一樣的事?”
“因為他想討好你。”千金子轉過身,一語帶過。
預真知是半年前出現在船上的乘客,但顯然他的目標是寄寓,因為無論他們去到哪裏,他總會跟著,就算一下船他就不知去向。然而每當追夢號要離岸時,他又會按時出現在船上。千金子察覺這件事後就跟海夢舟商量試圖提前發船擺脫預真知,哪裏知道在隔了一個登陸地之後,預真知又一次上了船。這之後他跟得更緊了,作為船長的海夢舟雖然有權利拒絕不合適的乘客搭船,可是預真知什麽都沒做,也付了足夠的船資,有時候還會配合千金子彈奏他的魯特琴,作為乘客來說,基本上沒有什麽可挑剔的,要說他的目標是寄寓,一路上也沒有任何威脅,更是很少去糾纏寄寓。最終千金子決定靜觀其變,看看預真知一路跟隨到底想做什麽。
當然這些千金子並不打算跟寄寓說明白,本來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搞清楚的事也說不明白,所以他沒有給寄寓繼續問“為什麽要討好我”的機會,而是拉著他道:“走了,貨物都卸下來了。”
“喔。”寄寓點頭時,見大郎、二郎、三郎已經分別拉著租來的二輪小貨車準備就緒,他連忙邁開腳步,跟著千金子一頭紮入人群當中,為後麵的三輛車努力開路。
一旦自港口進入島內,擁擠的感覺驟然消失,寄寓暗自鬆了一口氣,這時,他才有了抬目四處張望的心情。
盡管離了港口,不過沿途依然能見擺滿了各種小玩意兒和吃食的地攤,揮動蒲扇的攤主見到有人經過便會吆喝出聲,尤其是島外來的人。
就在這時,一群壯漢喊著口號抬著木樁排隊經過,木樁又粗又壯,他們兩人僅能抬動一根。隊伍老長,一眼望不到盡頭,就像一條長龍,聲勢浩大。行人紛紛讓路,可越是臨近港口,擁堵也越嚴重。
這些木樁已經經過處理被去了樹皮,每根看起來都一模一樣,看來應是要被用來堆建什麽。
寄寓兀自好奇,問千金子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麽?”
千金子回答他:“這應該就是在忙著準備慶典了。”
“那這些呢?”寄寓指著邊上的小攤又問。
那是個不大的蘿筐,筐子裏擺的都是紅色的麻繩,由於顏色相當醒目,一眼就能看見,且不止一個攤位上有,一路走來每一個攤位上都在賣這種麻繩。
“這些麻繩的顏色似乎被染過,那麽細,也許是裝飾所用。”千金子搖頭,猜測著,半年前他來的時候可不曾見過這紅麻繩,他鼓勵寄寓自己去問,寄寓猶豫了片刻,走了過去。但他還沒開口,就被早就注意到他們的攤主搭了話:“小兄弟,這是用於慶典的繩結,你若是買了去,就會有人主動為你打繩結了。”他“嗬嗬”地笑著說。
寄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徑自回了攤主一句:“謝謝。”便退開了腳步,千金子看在眼裏,在一旁又多問了一句:“那這繩結有什麽來曆嗎?”
“這叫月緣結,能將兩個人的緣分牢牢地牽在一起。”攤主又答。
“原來如此,謝謝了。”千金子道了謝,拉著寄寓離開,哪知攤主卻在他們身後叫了起來:“小兄弟,你生得如此眉清目秀,一定有很多姑娘家願意主動幫你打繩結的!快買一根隨身帶著,可別錯過了啊!”
寄寓年少,所有事都是千金子教的,包括男女之情,不過千金子不曾對此說太多,因為寄寓總是很害羞,就像此刻,他低著頭飛快得往前走,連脖子根都紅透了。
千金子也是沒轍,幾步追上去,再領著寄寓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