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 章 決絕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胡純原本還以為是梨花花瓣,可打在臉上冰冷潮濕,她才知道是雪。
她慢慢地往大門外走,心裏非常厭倦,是天帝打敗了炬峰,還是炬峰打敗了天帝,都那麽令人感到乏味。她隻想帶著雍唯安全地返回祭殿,六界如何,仙魔如何,自有人會收拾殘局。
越靠近大門,風雪越大,胡純已有仙力護體,本不應再感覺到寒冷,可這樣的風雪讓她本能地打了個寒顫,心裏也感覺更加壓抑頹喪。
大門外的情況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兩夥人繼續對峙,雪太大,已經在地上積了一層,人們的身上頭上也變得白白的,比剛才悲壯了很多。
她看見雍唯拄著長劍,做著蓄勢待發的姿勢,她習慣他的一切,僅從他的背影,她就知道他發怒了。風雪從她臉上刮過,她一恍,難道這場風雪來自雍唯的滔天怒意?
胡純趕緊跑到他身邊,還沒等問,她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咪咪的聲音。
她愣愣往對麵看,風引抱著咪咪,站在天帝身邊。
風引在風雪中看不清神情,可是平常冷靜平和的他此刻顯得非常高大,因為咪咪太弱小了,風引抱著她的手隻要微微一緊,咪咪就可能骨斷筋折,一命嗚呼。
胡純發出了一聲尖叫,她自己都沒想到會那麽大聲,把心髒都震裂了一般。
“咪咪——”她向前走了半步,腳竟然軟了,趔趄了一下,幸而身後的雍唯拉了她一把,她才不至於摔下去。她的眼睛裏除了風引和咪咪誰都看不見,風引的手臂是她見過的,最具威脅的東西。
她根本無心去思考風引的背叛,天帝的用心,她直直地看著咪咪,伸出了手。
“把咪咪還給我……”她很不爭氣地就這麽哭了,一下子淚如泉湧,她也不知道該看天帝,還是該看風引,她就隻能看著咪咪。
風引始終一動不動。
天帝的陣營裏,不少人露出不忍的神色。
天帝察覺了,知道這種憐憫的情緒對自己很不利,他已經不得不展現太多無情的麵目,胡純和咪咪的母子天性不能成為一根刺,埋在跟隨他的神仙心中。
“雍唯,你不要再讓為父為難了。”天帝開口說,“隻要你答應去修複量天尺,我就會讓你們父女團圓。”
此話一出,辰王率先發出響亮的冷笑,他身後的眾人也都露出鄙夷厭棄的神情。
“我這會兒倒不怎麽怪他這麽對我了。”辰王生怕天帝不夠難堪,大聲說,“他對自己的兒子孫女都這麽殘忍無情。”
炬峰隻是默默地看著,沒有笑容,沒有任何表情。其實雍唯此刻心裏的憤怒,他也曾經曆過。正因為他懂,所以他才不急,產生了這樣強烈的怨恨,無論是父子還是君臣,任何關係,都已經徹底決裂了。
正如他和天帝。
雍唯也沒有說話,隻有風雪更加肆虐。
胡純的睫毛都沾了濃密的雪花,眼淚凍成了冰,她的話斷斷續續,不知道是因為天寒,還是心寒,“風引,你把咪咪還給我。”
就在剛才,在搖搖欲墜的祭殿,她真的把風引當成家人,她毫不懷疑他,甚至把咪咪留給了他照顧。
“我錯了!雍唯,我錯了!”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崩潰般哭泣,“你讓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放下咪咪,我錯了,我錯了!”
雍唯從背後擁抱了她,他手上還拿著劍,他抱著她的時候,劍柄硌在她肋骨邊緣,有些疼,卻讓她格外軟弱,雍唯為她圈起小小的天地,他支撐在她身後。
“沒事的。”他淡淡地說,仿佛他的憤怒並沒引起狂風暴雪,“沒事的……我知道你會來找我,我早知道的。”
因為有了依靠,胡純一下子癱軟下來,跪坐在地上,雍唯也單膝跪下,讓她靠在自己胸膛。胡純哭得渾身發抖,頭靠在雍唯肩頭,她不斷責備自己,“我真該聽你的話,我太笨了……”
風引微微向前走了一步,胡純像看見了希望,一挺身坐起來,淚眼汪汪看著他。
風引突然雙膝跪地,他這一跪把咪咪嚇得哭起來,胡純聽了像被摘了心肝。
“風引辜負神主和夫人的信任,也決意不苟活於世。神主,請您速速答應天帝要求,在此期間,風引用項上人頭保證,咪咪絕對毫發無傷。”
雍唯緩緩站了起來,“風引,我懷疑了身邊所有的人,但是,我不願意懷疑你。”
不是沒懷疑,是不願意懷疑。
風引的頭低下去,他輕輕地拍了拍咪咪,咪咪和他很熟悉,很快被他安撫,含著手指看著他笑。
天帝明白,再這樣耗下去,風引的承受能力就要到達極限。他也顧不上最後一絲親情遮掩,抬手一揮,一道淩厲的掌風直逼咪咪而去。
胡純發出一聲慘叫,人向前撲倒在積雪上,仿佛被擊中的人是她。
雍唯已經準備瞬移過去,卻在最後一刹那停住。
咪咪還在微笑,這笑容落在風引眼中,極端可愛,他的血落在咪咪的衣服上,他歉疚地去擦了擦。天帝的掌風被風引用血肉之軀擋住,實實在在劈在他的肩頭,血濺了一地。
天帝沒有責怪風引,或許這一擋,正是他所盼望的,不然傷了咪咪,也等於喪了天倫和良知。
“好,我答應了。”雍唯站直了身體,長劍也被收回到靈脈中。蒼茫風雪中,他,他的這句話,都顯得無奈刻骨。
“嗯。”天帝滿意地點點頭,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胡純趴在地上,臉無力地埋進雪中,她的愚蠢,她的大意,讓雍唯輸得一敗塗地。
炬峰憐憫地看著她,緩緩說:“你終於不笑了,因為你終於看清了世間的惡,懂得了真正的哀愁。”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楔子一樣,狠狠錘進胡純的心裏。
是的,她已經見識了很多的惡,這些惡傷害了她,更傷害了雍唯,現在又傷害了咪咪。哀愁,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去解決,甚至很多時候,沒有辦法去對抗。正如眼下,她感覺到的痛苦,雍唯是她的數倍,她幫不了他,她隻能責怪自己。
胡純慢慢地站了起來,眼神飄忽,神情迷茫:“我付出的代價,全是因為……信任。”
她的眼神恍惚地飄到炬峰身上,又看向天帝,再看向風引。
“胡純!”雍唯低低叫了一聲,聲音裏竟有驚訝和恐懼。
胡純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升高,沒有駕雲,也沒有禦風。她的心情似乎很平靜,卻有一股隔絕在她五感之外的憤怒在她的血脈裏奔湧,她能感知到,卻沒辦法體會,那股憤怒像有了獨立的意識,要充斥她,控製她,把她的神智壓縮得越來越小。
“胡純!”雍唯仰頭看她,震驚甚至無措。
胡純發現自己的頭發被這股憤怒的力量衝得披散下來,如在狂風中飛舞,可周圍並沒有如此狂獵的風。
“魔變!”天帝駭然。
胡純覺得頭很熱,像發燒了,整個人變得昏昏沉沉,周圍的雪不知道被什麽擋開,在她身周形成一個球狀的空間,無風無雪,可她的頭發和衣服卻像處於風暴之中。有幾縷頭發飛到胡純眼前,胡純發現,發色已經變為銀白。
她咦了一聲,驚訝地想抓一把頭發來看,這才發現已經無法控製身體了,她像一具木偶,被莫名的力量牽引著,改變著,自己卻毫無知覺。
“她到底怎麽了?”
她聽見雍唯向天帝嘶聲喝問。
“她得到仙力的方式本身就有違天道,若積累到一定程度,大有可能淪為魔物。”天帝沉聲道。
胡純明明聽懂了,卻又好像更糊塗了,天帝和雍唯的聲音似乎離她很遠,遠得有都回聲,可咪咪的聲音卻離她很近,近到好像就在她懷裏,看著她笑時發出可愛的奶聲奶氣。
心念明明已不隨她的意誌走了,可她想到了咪咪,人突然急速地飛掠向風引,快得像一道光。
她太快了,快到風引來不及躲,也來不及退後,他下意識地蜷起身子,把咪咪徹底護在懷裏。
就連胡純自己都沒看清過程,她是怎麽搶回咪咪的,好像做夢,一下子就已經到風引身邊,一下子就把咪咪抱回懷裏,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隻見地麵上如同血潑出來的一幅畫,刺目殷紅,骨肉離析。
所有人都驚恐地向後退了兩步,兩方之間的距離被拉得更大了。
咪咪重回娘親的懷抱,卻突然大哭起來。
胡純害怕了,怕得渾身血液都冰冷起來,隻是眨眼之間,她就殺了風引,把他化為雪地裏殘忍恐怖的一幅血肉圖畫,那咪咪呢?她無法控製自己,會不會僅僅是一個閃念,咪咪也便死得支離破碎?
胡純艱難地扭頭,身體不受控製,脖子也隻是微微側了側,眼睛隻夠看見站在兩方中間,沒有動的雍唯。他似乎無法麵對這個情況,麻木僵硬地站在雪地裏,麵無表情。
胡純想示意他過來抱走咪咪,她習慣性地想抬起手臂,把咪咪向他的方向送,可是手臂毫無反應,胡純流下眼淚,她真的怕這雙似乎已經不屬於她的手臂傷害咪咪。
雍唯一直在看她,立刻看懂了她的眼神,他向她走了一步,就聽天帝斷喝:“別過去!”
所有人都被這一喊嚇得微微一抖,包括炬峰和辰王。
胡純的詭異變化,殺死風引的血腥手段,讓這些見慣屠戮殘忍的神仙也不寒而栗。
雍唯也頓住腳步,他並不怕胡純,就算變成魔物,那也是胡純。可他真的怕,怕她在無意識間傷害了咪咪,這是他和胡純都無法麵對的後果。
雍唯看胡純,他看見了眼淚,他看見他熟悉的人,眼神還是胡純的眼神——他慢慢走向她。
周圍很靜,靜得似乎風都沒了聲音,除了地麵上覆蓋的厚厚積雪,風雪的確是停了。
雍唯已經走到胡純麵前。
胡純很怕,她怕自己傷害雍唯,她用盡全部力量,終於稍微伸了伸臂,做了個近乎看不見的送出動作。
雍唯看到了,他輕柔地接過了咪咪。
胡純長長地在心裏鬆了口氣,做不出這個動作,但是肩膀卻鬆了勁,不再那麽僵硬。
辰王突然大喊:殺了這個妖孽!不能留她在世上!
胡純的眼睛裏透出絕望,因為她感覺到了那種支配著她的力量沸騰了起來,頭發都立刻狂擺了起來,仿佛一條條劇毒的蛇。她幾乎哀求地看著雍唯,滿眼隻說著兩個字: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