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生活
清晨,胡純被鳥鳴吵醒,她閉眼聽了一會兒,和以往無數個早上一樣,那麽美好恬靜,似乎從未發生過災難,從未有人流離失所。
胡純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沒了屋頂,一眼就看見青空如洗。她習慣性地側臉看了眼枕畔的雍唯,自從來到祭殿,怕被人追到仙軌,他連早起修煉都省了,天天睡懶覺——人沒在,胡純驚奇了一下,神主大人今天竟然早起了?
胡純霍然坐起身,四下張望,看見雍唯在牆外的石頭平台上坐著,眺望遠方,長發簡單地攏起,發尾拖在地上,背影很是落寞。
胡純走過去坐到他旁邊,這裏是最好的觀景位置,可以看見天地交界,也可以看見群山和平原。“又在想量天尺?”胡純小聲地問,她也感覺很無奈,這靜好山河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降臨恐怖災禍,生靈塗炭。
“我在想登天梯。”雍唯淡淡說了句,猛地站起身,“你早飯想吃什麽?”
登天梯?早飯?胡純目瞪口呆地仰頭看他,不知道怎麽回答。
“嗯?”雍唯不耐煩地追問一聲。
“隨便吧,熱的就行。”胡純怏怏道,她怎麽連雍唯說什麽都聽不懂了?“登天梯是……”她皺著眉想問問這又是什麽大殺器,這才發現雍唯已經不見了。胡純木著臉,撿了塊小石頭,用力一拋,也沒扔多遠,隻聽它發出很細小的稀裏嘩啦聲,滾下石台去。
管他呢,管他去找登天梯還是買早飯!
他怎麽越來越飄忽了?早知這樣,還不如讓他坐在祭殿裏當大少爺,好歹她無論什麽時候往那兒一看,他都在!她撅著嘴拍了下肚子,這要幾個月才能生?趕緊生!她好和雍唯一起東奔西跑,她不想這樣被他名正言順地丟在荒山頂上。
雍唯扛著一架大大的梯子回來的時候,胡純改變了主意,要買這麽狼犺的東西,還得這麽醜的扛在肩上才能帶回來,她還是讓雍唯自己去好了。幸好她懷孕了,不然與雍唯同去,神主大人肯定要和她一人扛一邊。
雍唯一肩扛著梯子,另一隻手還抓著熱騰騰的豆漿大餅,他先把吃的遞給胡純,才把梯子放下倚在牆邊。胡純默默地咬著大餅,斜眼看擺弄梯子的雍唯,回想了一下第一次見他的場景,他穿著烏雲拖尾的華麗大袍,烏發如瀑,玉帶高冠,俊俏冷漠,不苟言笑,不用認識也知道是天上尊貴無匹的神仙。如今這個穿著粗布小褂,紮著馬尾的小夥兒依舊挺好看的,可就是沒神主大人帥氣俊美。
“你買這個幹嗎?”胡純喝了口豆漿,平靜地問他。原來登天梯不是什麽殺器,真就是把梯子。
“修頂棚。”雍唯走過來,拿起豆漿就喝。
“燙。”胡純依舊平靜地提醒,看他被燙得粗魯吐掉嘴裏的豆漿。“不用修,不冷。”
雍唯撇嘴,不以為然,“你不冷,我的寶寶可能會冷啊。”
雍唯用神主大人殘存的冷傲語氣說出“我的寶寶”這樣詞句的時候,胡純想用豆漿潑他。
胡純氣哼哼地把大餅塞進嘴裏,拿著豆漿走到被窩邊又躺進去,她還等著雍唯來哄她,她要爆發說:“你的寶寶最重要!我這就躺下去,躺到你的寶寶生出來!”沒想到雍唯根本沒發覺她生氣了,他一邊吃餅,一邊開始在祭殿裏轉,把比較完整的瓦片用腳扒拉出來。
胡純氣得又坐起來,抱著臂,看雍唯挑瓦片,看了一上午。
中午雍唯又跑出去買了飯,還細心地買了水果,洗好堆在胡純麵前,自己盤膝坐在旁邊,認真地在紙上寫寫畫畫。胡純啃著水果,斜眼看他。
“你變了一個人。”她略含痛惜地說。
雍唯一抬頭,視線從紙上轉移到胡純臉上,他抿了一下嘴,顯然鄭重思索了,“我自己的爹很不怎麽樣,所以我想當個好爹。”
一句話,像針一樣紮在胡純心裏最軟的地方,她竟鼻子一酸,頓時不吃醋也不生氣了。
“我總怕那天的風和雨會下到這裏,我的……”他警覺地覷了眼胡純的臉色,及時改口,“你和娃娃會無處躲藏,我想,至少給你們搭個有瓦遮頭,有牆擋風的地方,不管外麵風雨交加,你們都能安然度過。”
胡純緩緩地長吐一口氣,心裏又甜又酸。
“你當丈夫不怎麽樣,”她吐槽,“可一定能當個好父親。”
雍唯聽了,一下子笑出來,牙齒白白的,眉眼生輝,還是那個俊俏無比的神主大人。胡純被他的美色晃得眼花,等清醒過來,神主大人又已經沉入設計圖的創作,看都不看她了。
胡純歎氣,好吧好吧,也算有點兒事給他做,閑著也得出幺蛾子。
沒想到神主大人忙碌的同時,也沒忘了給她找事,他買了很多書籍,讓胡純念給孩子聽,胡純有好多字不認識,雍唯不厭其煩地告訴她,顯示出從未有過的耐心。胡純的學識漸長,雍唯也悟出一套修建手藝。
胡純撇著嘴看他蓋的密實整齊的屋頂,想不出神主大人也能幹這麽漂亮的粗活兒,“怪不得他們選你當修理工,”她陰陽怪氣,“的確有工匠天分。”
雍唯充耳不聞,瓦匠活兒已經不在話下了,他又開始鑽研木工,要把祭殿的窗子修好。
胡純的肚子有西瓜那麽大的時候,雍唯終於做出了漂亮的窗格。
胡純坐在火堆邊,托著腮看他老練地熬漿糊,準備粘窗紙。“這個時候,我才覺得你是我男人……”她發自肺腑說,雖然他不如神主大人漂亮雍容,可盡心營建家園的男人也是很帥的。這段時間來,他兢兢業業工作,認認真真買飯,無論什麽活兒都幹得很好。
雍唯用筷子挑了一坨麵糊出來看粘度,抽空瞥了胡純一眼,對她的讚許不太領情,痞痞地說:“一起‘睡’的時候,不是你男人?”
胡純回過味來,呸了他一口。“你娃娃聽著呢。”這是她戰無不勝的利器。
雍唯壞笑了一下,不吭聲了。
胡純摸肚子,“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雍唯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嗯?”胡純歪頭看他,用眼神問他為什麽。
“生兒子萬一又被選去當修理工怎麽辦?”雍唯冷哼了一聲,還是相當介意修理工這個身份。
他一說,胡純也擔心起來了。
雍唯攪拌著麵糊,注意到她的憂愁,嗬嗬嘲笑,“瞎擔心!天族王者加上天霜雪域聖女才能生出我這樣的,你一個土狐狸,不會生出聖血天神的。”他故作惋惜地歎氣,“我的好血統算是被你糟蹋了。”
胡純一下一下摸肚子,誠實說:“你這麽貶低我,我應該生氣……可是為孩子想,我又氣不起來。”她突然陰冷地瞟了眼雍唯,“你要是和玲喬成親,能生出聖血的孩兒嗎?”
雍唯麵不改色,他現在也是成婚已久的男人了,對女人這些小陷阱了如指掌,“我根本不會娶她,我心裏隻有你。”
“嗬。”胡純冷笑,“很不誠懇,太假。”
“辰王一脈的血也不怎麽樣,比天霜雪域差遠了,就算玲喬和我……也生不出來。”雍唯據實相告。
話裏的“玲喬和我”到底犯了胡純的忌諱,她哼了一聲,冷著臉站起來,走進祭殿裏,現在祭殿有頂,有窗,牆也修補過了,能擋住人的視線了。雍唯走到門口,抱臂不滿地衝她喊:“你再這麽小心眼,會影響孩子的。”
胡純背對他,冷淡道:“你漿糊幹了。”
果然雍唯立刻跑走了,顧不上譴責她的無理取鬧。
胡純覺得肚子疼,是在一個午夜,起初並不劇烈,隻覺得孩子在肚子裏動得比平常多,鬧得她翻來覆去睡不安穩。然後就慢慢有了疼痛。
她坐起來,祭殿裏漆黑一片,因為雍唯把屋頂和窗戶都修好了,材料都是就地取材,質地差,不透光。她體會了一會兒這種新奇的疼痛,確定是要生了,才推了推旁邊的雍唯。
雍唯睡得香噴噴的,被打擾了,翻了個身,也沒聽清胡純對他說了什麽,自顧自嘟囔一句:“我再睡會兒,晚點再去買早飯。”
胡純加大力度推他後背,“別睡了,再睡你的寶寶就要出來了。”可能是她使勁的時候動了胎氣,肚子突然一抽,疼得她尖叫一聲,用和疼痛程度一樣的手勁掐了雍唯。
雍唯也尖叫一聲,差不多用鯉魚打挺的姿勢地坐起來,徹底清醒過來。
其實他已經演習過幾遍,可事到臨頭,還是手忙腳亂,他繞著胡純走了兩圈,沒等胡純罵他,眼睛一亮,說了聲:“對了,燒水!”然後就跑了。
胡純疼得扶著腰,都沒力氣叫他回來。
雍唯在殿裏攏了一小堆火,邊燒水邊煮剪刀,嘴裏還念念有詞。
胡純疼得直哎呦,也顧不上聽他念叨什麽,雍唯過來拉她,很懂行地說:“你現在要走動,不停走動,這樣孩子才能更快生出來。”
胡純一腦袋汗,扒拉開他的手,疼得不想動,“胡說……你怎麽知道……”
“我看過,看了好幾個女人生孩子呢。”
胡純噝噝吸氣,疼得五官都皺起來,還不忘質問他:“你在哪兒看?什麽時候看……”
“醫館門口啊,我總得學學,每次買飯要碰見有人生孩子,我都看一會兒。”雍唯認真地回答。
胡純疼得開始打他,誤會他了,以為他很猥瑣地偷看什麽不該看的,原來是在醫館門口抱著學習態度,都沒辦法損他了。
天亮的時候,胡純已經疼得滿床滾,渾身是汗,孩子還是沒有生出來的跡象。
雍唯也開始著急了,他幫不上忙,情況又不像他觀摩過的那些女人。
在胡純啞著嗓子,長長尖叫了一聲,整個人癱在**,眼神都渙散之後,雍唯糾緊的眉頭一展,下定了決心。
他抱起胡純,聲調不穩,卻很溫柔,“我這就帶你去鍾山,鍾山老祖會有辦法幫你的。”
胡純已經迷迷糊糊了,聽了這話還是果斷搖頭,“不能去……一去他們就找到你……”
雍唯冷聲一哼,“管他呢,天塌地陷都沒你重要,我不能讓你再受罪了。”
胡純死死拽著他的袖子,太疼了,她沒拒絕的勇氣了,趕緊找鍾山老祖幫忙,快把孩子生出來吧,她快要死了。
鍾山老祖看見雍唯帶著即將臨盆的胡純跑來找他,心裏當然掂了掂,天帝雖然下了通緝令要抓雍唯和胡純,可雷聲大雨點小,並沒見天帝派了兵將四處搜捕,畢竟是父子。天帝和神主,他誰也得罪不起,而且胡純生的還是天帝的孫輩,他要是耽誤了,哪方麵都得不著好。
這麽一琢磨,他立刻殷勤地請雍唯把胡純抱進內室,叫來青牙,吩咐他守住院落,誰都不許靠近。
青牙聽見了胡純的聲音,臉色頓時一沉,點點頭,前去布置。
鍾山老祖就叫了一個信得過的女弟子,和他在房間裏幫胡純接生,把雍唯也請了出去。雍唯在門外的院子裏亂轉,一抬眼,看見青牙站在院子門口,麵無表情地看他。
看來這小子在鍾山混得不錯,老祖非常信任他,這種時候就派了他守住周圍。青牙的確也和在世棠宮的時候天差地別,穿著鍾山高等弟子的衫子,一副飄逸模樣,眼睛裏卻帶著複雜的神色,顯得心機深沉,很不好對付。
“看什麽?”雍唯沒好氣兒,瞪了他一眼。
青牙並沒閃避他的目光,不再怕他似的,淡漠道:“這段時間您帶胡純……過得好麽?”
雍唯總覺得他想問的是他們躲在哪兒,“當然過得好,這不孩子都有了。”原本他不想和青牙廢話,可這小子的古怪讓他產生了一些探究的興趣。
青牙垂下眼,想著自己的心事,房間裏胡純一聲淒厲的尖叫後,傳出孩子的啼哭。
雍唯一喜,緊繃的肩膀都垮了垮。
老祖笑眯眯地出來,請雍唯進房間看孩子,雍唯心急,快步衝進去,把老祖都落下好幾步。
他看見胡純正抱著孩子,他湊過去看,順口問:“男的女的?”
胡純十分虛弱,但孩子順利生出來,又吃了鍾山的好藥,精神不錯,“不是修理工。”
雍唯心願達成,笑容滿麵,撥開孩子的繈褓一看,頓時愣住了。
粉嫩嫩的小嬰兒,烏黑頭發裏有一對兒狐狸耳。狐狸耳的毛還濕漉漉的,不太好看。
“這……這……”雍唯瞪起眼,笑容也沒了,“這是怎麽回事?”
老祖連忙安撫,“神主莫惱,因為夫人是修行尚淺的地狐,所以生下的嬰孩或有些狐狸的特征也是正常的,隨著孩子長大,修為增加,自然會消失的。”
“嗯……”雍唯皺眉,不太放心的樣子。
女弟子這時候用小手帕擦嬰兒的小毛耳朵,嬰兒大概覺得癢,輕輕一動,小耳朵裏麵粉粉的顏色就露了露。
雍唯神色一變,眨了眨眼,默默看著他女兒的耳朵。
女弟子走開,小毛耳上的絨毛幹得很快,是淡淡的灰色,時不時輕微地動一下,可愛得要命。
“我來抱。”雍唯從胡純手裏奪過嬰兒,騰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戳女兒的小耳朵,嬰兒不願意被戳耳朵,輕輕地抖了抖,頓時把雍唯萌翻了。伸嘴過去吧嗒就重重親了一口,“咪咪,我的寶貝兒,咪咪。”
胡純氣得閉了下眼睛,用產後僅存的力量吼道:“她又不是隻貓!”
“哦。”雍唯把女兒抱在胸前,誠懇接受胡純的批評,“那你們狐狸怎麽叫?”
胡純躺下,翻身背對他,不理他。她們狐狸吱吱吱的叫!
“把你們鍾山的碎玉瓊漿拿來。”雍唯眼睛盯著他的咪咪,理所當然地吩咐老祖。
老祖立刻讓女弟子去拿。
“用無量葫蘆裝,我要多帶些走,咪咪就喝那個了。”在他眼裏,碎玉瓊漿也不算什麽好玩意兒。
老祖雖然心疼,表麵上還是豪爽地笑著說:“聽憑神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