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死罪

青牙用珈冥珠瞬間到了山下,冷汗順著他的臉淌下來,他也沒想到自己竟幹了這麽大件事——剛才場麵太混亂了,對他來說機會來得突然又難得,根本沒有時間多考慮,他不能看神主繼續折磨胡純,最終把她化為血水。

珈冥山的夜晚黑得不見五指,他對嘉嶺的地形十分陌生,很需要胡純的幫助。青牙從懷裏掏出水晶匣子,看不清裏麵的情況,摸索著打開蓋子往外倒,並沒看見胡純掉出來,也沒有聲音。

“胡純?胡純?”他湊近盒口喊了兩聲,“你能不能出來?”

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道:“你試試把盒子砸碎……”

青牙認得是胡純的聲音,頓時大喜,用足力氣把水晶盒子摔在一塊石頭上,聽得“叮”的一聲脆響,盒子被彈起來,再摔下去的時候才碎了一地,接著聽見噗通一聲,像是人摔倒的聲音。

“胡純!”青牙摸著走過去,“你還好吧?”

“青……青牙?”胡純抓住他的胳膊,才感覺到不對,這不是她熟悉的孩子的胳膊,她眯眼睛細看,從影子上看,也是個成年人了吧。

“我吃了鍾山老祖給的藥,回頭再細說吧。你看!”青牙仰頭看山上,又是那天的景象,無數流星從山頂的世棠宮向四麵八方散開。

“這是雍唯派的人,來抓我們的。”胡純心事重重,她沒想到青牙會冒險救她出來,眼下的局麵其實比待在世棠宮受雍唯的懲罰更糟,但她也明白,青牙是真心實意想救她。“我們先找地方躲一躲。”她想到白光的老巢,她現在肯定還在炬峰那裏,老巢應該是空的,而且也沒什麽人來往。

青牙看著山頂,眯起眼,像看見強光了一樣,他有些驚駭:“怎麽回事?似乎來了很多大人物,神光這麽強!”

胡純默默看了看在她眼中仍舊一片漆黑的山頭,悻悻道:“鍾山老祖的藥還有沒有,也給我吃點兒。”這藥也太神奇了,青牙簡直脫胎換骨,大有進境。

“別鬧了,這是鍾山老祖專門針對我的情況做的藥。”青牙數落了她一句,胡純隻能不甘心地歎氣。鍾山老祖是個藥癡,每次來的時候,對青牙緩慢的生長狀況很感興趣,看來終於攻克了這一難題。

“我想……是神主受了傷,他父母來看他了。”青牙猜測道,隨即一喜,“太好了,神主一時半會不顧上來追殺咱們。”

“他受傷?”胡純嚇了一跳,“誰能傷了他?”

“邊走邊說吧。”青牙背起胡純,她被茶泡泥淹,早沒了半條命,能走也走不快。

胡純給他指路,聽他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淡淡總結道:“就是說,雍唯說寧可娶玲喬,也不娶琇喬,琇喬生氣了,拿劍刺他,他就真的讓她刺了?”

“嗯。”差不多吧,青牙的心思不在這些細節上,雍唯要娶誰不娶誰,關他們什麽事?“說是雙方父母都默許了,原本要玲喬琇喬姐妹都嫁給神主,神主反悔了,才鬧起來。”青牙心裏突然一動,故意說了這麽一句。

“不過是打情罵俏。”胡純輕輕冷笑,雍唯不是心甘情願的,琇喬那點兒本事能傷了他?看來他說無論如何保她不死也靠不太住,畢竟他肯為琇喬做到這個份上。再說,她也深刻體會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是什麽滋味。“我們躲在白光家,也不是長久之計。”她這時才認真地盤算起來,斷了回世棠宮的念頭。

“我們等風頭過一過,去投奔鍾山老祖吧。”青牙不太確定鍾山老祖肯不肯收留他們,但畢竟也隻有這麽一條路了,“隻要遠離嘉嶺,天大地大,總有辦法。”

這句話說進胡純心裏,沒錯,她的眼界太小了,天大地大,她就不信雍唯的手能遮住所有。

“對了,你怎麽能這麽快下山?”她好奇地戳了青牙的肩膀一下。

“我偷了海合的珈冥珠。”青牙毫無愧疚之意,“還有點兒別的。”

胡純自愧不如,她怎麽就沒順著什麽好東西呢!真是白待在世棠宮一遭。

“快走吧,天亮之前要趕到。我看我……”她把頭落在青牙的肩膀上,竟然厚實可靠,“需要好好養養傷了。”

“嗯。”青牙輕聲應了,加快腳步,他似乎明白她說的傷不僅是皮肉上的。

白光的家照舊簡陋,和胡純的小廟有一拚,別人的家叫洞府,她的家隻能叫洞。

胡純還好,畢竟最近住炬峰的丁神廟,檔次降下來了。她當然不嫌棄老友,在白光的石**頹然倒下,隨便把被子扯在身上,閉上眼睛逼自己好好睡一覺。

青牙過了一陣世棠宮的日子,就很不習慣了,舉著火把,撇著嘴,左左右右把白光的窩打量了一遍,搖頭不滿,“女孩子的家怎麽會弄成這樣。”

胡純沒有睡著,聽了這話撲哧笑了,女孩子?好像她和白光都沒把這個詞和自己聯係起來過,在她心裏白光還是那個渾身是刺,紮紮的一團,她在白光眼中,也是背上禿了個八字的狐狸。她和白光都是活得很粗糙的動物,成了妖也不精致,她想到了雍唯的碧玉磚,墨玉地麵……滿目琳琅的世棠宮,不一樣的地方生活著不一樣的人。

“你先睡吧,我怎麽也收拾一下。”青牙說,找了個地方插好火把,走出洞去。他已變成成年男人的聲音,說這句話的時候,有種安定人心的沉穩。

胡純本就睡不著,幹脆看青牙撿回柴火,熟練地升起火堆。青牙邊生火邊看她,問:“怎麽不睡?”

“有點兒冷。”胡純蜷了蜷腿。

“嗯,”青牙撥了幾下柴,火焰大了起來,“火起來就不冷了。”

“沒看出來。”胡純雙手合十墊在臉頰下,瞧著青牙笑,火光照在她臉上,皮膚緊致嬌嫩,少女的甜美嬌豔更勝平時,“你居然會幹這些活兒。”

青牙的臉有些熱,隻看著火,“我獨自生活在濟世瓶罩著的花螺山很多年。”

胡純沉默,青牙的童年真是又漫長又可憐。

“過來睡吧。”胡純向裏麵挪了挪,給青牙讓出地方,白光洞裏就這麽一個能躺的地方,總不能讓青牙睡地上。

青牙心裏一動,臉更熱了,“不……不用了,我坐這兒將就……”

“不能將就!”胡純知道他在介意什麽,心裏有些好笑,他們之前“形”同母子,後來又是朋友,他們是妖,又不是凡間那些拉下手就算失節的平庸人類。這點青牙就太不像他爹了,幸好不像。“我們還不知道要在這裏躲幾天,難道你天天坐著睡?再說,處境這麽凶險,不養足精神怎麽行?”

青牙想想也有理,而且一味拒絕更顯得他心裏有鬼,裝作心胸坦**地站起身,正要往石床邊走,隻聽胡純又說,“不行!”

青牙無奈地看著她,還有沒有準主意了?

胡純突然笑了,眼睛裏的水色星光把山洞裏的熊熊火焰都壓下去,“我要睡外麵,靠近火暖和。”她又扭到外側,不容商量地對青牙說,“你睡裏麵。”

她的聲音如少女泉水般清澈動聽,含笑指示的時候,分明就像在撒嬌。

青牙低了頭,不敢再看她,繞到她腳底那側,跨上床去背對她躺下。

“給你點兒被子。”胡純胡亂甩了點被子邊過來,青牙沒動,等聽她呼吸均勻了,這才翻身,把被子都蓋在她身上,掖好。火光照在她長長的頭發上,一閃一閃的,像波光粼粼的小溪,她蜷縮在床沿邊上,小小一團。青牙看得有些癡了,背著他躲避來雲追擊的時候,她似乎那麽高大,其實隻有這麽小巧玲瓏的一點點,他可以輕鬆背著她逃命,他心裏甜起來。雖然前途未卜,他也能照顧保護她了,或許將來不用太輝煌,非要出人頭地,和她找一個景色秀麗的山峰,建一個不太大的家,升一堆火……就足夠溫暖幸福了。

隻要她願意。

胡純是被烤雞的香味饞醒的,一睜眼,就看見青牙手法熟練地翻動著插在樹枝上的野雞肉。

她騰地坐起來,這才發現床頭旁邊的地上放著兩個竹筒,裏麵是水。“你真是太賢惠了。”胡純由衷地誇獎青牙。

“過來吃吧,烤得正是時候。”青牙一笑,竟有幾分少年疏狂。

胡純下床,覺得洞口一暗,她本能地張望了一下,對青牙說:“變天了,難道要下雨?”

青牙抬頭一看,嚇得手裏的雞一下子掉進火堆,人就愣在那兒了,“神主……”

胡純飛撲過來救雞,燙得手直往後縮,她早起頭發還沒梳,披散著從肩膀垂落下來,頓時就被火燎焦了一綹。

雍唯幾乎是瞬間到了她身邊,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把她從火堆邊拽開兩步,他麵無表情,聲音卻很凶惡,他瞪著她,“你這次是犯了死罪。”

胡純的頭皮劇痛,而且被人這樣扯著頭發很沒尊嚴,她忍住沒叫痛,順著他的力量仰頭瞥他,笑容裏全是諷刺,“是麽,好啊,你就殺了我吧。”

雍唯咬牙,一甩手,力量之大把她推得連連倒退,摔倒在**。

“胡純!”青牙肝膽俱裂,跳起來護在胡純前麵,他雖然恐懼,仍然直視著雍唯,“神主,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胡純她……”

雍唯看著青牙,他拚死護衛胡純的樣子,讓他深深皺起了眉。“住口!”他打斷了青牙,眼睛淡淡掃過唯一的一張床,**的一條被。他抿了抿嘴,一揮手,青牙直直飛出洞去,洞裏也起了小而狂猛的風旋,把火堆吹成一條火線,飛出去一半,淩亂撒在洞裏一半,將熄未熄的餘燼鋪在地上,山洞裏宛似地獄。

他毫不費力地掐住胡純的脖子,胡純頓時喉嚨劇痛,跪坐在**,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使勁捶打他的手,臉漲的通紅,額頭的筋都爆出來。

雍唯低下頭,眯著眼睛不屑地看著她,“你果然是隻毫無廉恥的狐狸。”

胡純在垂死掙紮中仍然聽見了這句話,眼淚一下子冒出來,在他眼裏,她的確隻能是這樣了。

雍唯愣了愣,那眼淚從她閉著的眼睛流下來,落到他的手上,明明已經沒了溫度,卻把他燙了一下。

“你的確該死,但不是今天。”他冷聲宣告,鬆開了手。

手上的勁鬆了,握住心髒的勁兒卻似乎緊了,他討厭這種感受,說不清楚,隻能怒火滔天。

胡純劇烈咳嗽,捂住自己的脖子,太疼了,喉嚨火燒火燎,像是斷開了。

“水!水!”她嘶啞地尖叫,也沒多大聲,因為缺氧和驚嚇,渾身抖得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雍唯怒火難平,又不想看她再掙紮下去,手一虛抓,地上的竹筒飛起來被他握住。

“給你水!”他氣哼哼地說。

想也沒想,一竹筒水全潑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