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新來的客人

午飯後,客人們出去玩的出去玩,沒出去玩的在房間裏睡午覺。梧桐穿了件湖藍色的連衣裙,泡了杯咖啡,坐在大堂裏慢慢品著,桌子上放了一本書,是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無人生還》。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堂的靜謐被兩個年輕人打破。德生和菲菲跑進大門,菲菲手裏還提著一個籃子,看見梧桐,就叫道:“桐姐桐姐,我去廚房把剛摘的果子洗洗,一會兒咱們一塊兒吃。”

德生憨頭憨腦地跟在她背後,朝梧桐嘿嘿一笑,跟著菲菲朝後邊去了。

梧桐對他倆笑著點點頭,心裏有點奇怪:菲菲的老公李懷鵬在哪裏?這小兩口親親蜜蜜形影不離的,怎麽今天李懷鵬這麽放心讓自己的小嬌妻跟別的男人出去玩兒?

過了一會兒,這倆人從後麵走出來。菲菲手裏端著盤子,盤子裏麵盛滿了野果子。其中有一半是一種叫“杜梨”的小梨,比一般的梨小很多,核桃般大小,吃起來很澀。另外一半就是青核桃了,這個東西要把外邊的一層青皮撥去,才能看見裏麵的核桃。如果不帶手套用手剝那層青皮,手上會染上一層紫色,好幾天都褪不下去。

梧桐對這兩樣野果都沒興趣,因為對她來說這些東西實在是沒什麽稀奇了。她隻是提醒菲菲剝核桃的時候要戴上手套。德生顯然也沒啥興趣吃這些東西,他和梧桐一樣,他也是本地人,隻不過家不在吳家寨。

等到兩個人坐到桌邊,梧桐問:“怎麽就你們倆啊?懷鵬和德生呢?”

菲菲噘了噘嘴說:“他倆呀,一大早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我跟德生約好去摘野果子,吃完早餐就去了。”

梧桐說:“哦,那你們沒吃午飯吧?我讓王嬸給你們做點吃的?”

菲菲說:“不用啦,我吃野果子就吃飽啦!”

德生肚子裏咕咕叫,說:“我餓,我去找王嬸要碗麵條吃。”說著起身去後麵廚房了。

菲菲也去廚房問王嬸要了橡皮手套,拿了錘子和案板,一顆一顆把青核桃砸開剝皮,幹得很是認真。

梧桐看著她,覺得這女孩子真是可愛,就問:“你和懷鵬是怎麽認識的呀?”

菲菲頭也沒抬,說:“我倆呀?我倆是大學同學,可不是一個年級。他比我高兩屆。在學校的時候他就追我,一畢業我們就結婚了。”

梧桐了然,接著問:“怎麽想起來到我們這兒來補婚假的呀?”

菲菲還是認真地擺弄著不聽話的青核桃,回答說:“唉!本來是要去馬爾代夫的,我都找好旅遊公司了。後來,後來有一天,我大姨來了,哦,不是我大姨,是李懷鵬的大姨,她說你們這兒可好了,李懷鵬就改主意來這兒了。我看呀,他就是想省錢。哼!”

梧桐笑了,問:“大姨說我們這兒什麽好啊?”

菲菲說:“什麽都好。哦對了,大姨就是這個村的人啊。李懷鵬說他媽就是這村裏的,不過他媽媽幾年前就去世了。”菲菲毫無防備,隨口就說,也沒在意話裏的邏輯。

梧桐眼睛一亮:“真的啊?我可是這個村長大的,也許我認識你家大姨呢。她叫什麽啊?”

菲菲想了想,“大姨叫吳勝梅,懷鵬的媽媽叫吳勝蘭。梅蘭竹菊呢,不知道有沒有吳勝竹和吳勝菊。”

“吳勝蘭……”梧桐自言自語,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

門外的汽車聲打斷了梧桐的沉思,她隔著玻璃牆朝院子裏望去,看見一輛綠色吉普車開進院裏停下,車裏下來一個小夥子,背著背包,背包之外好像還有畫板。吳家寨的民宿,每年接待的客人裏總會有一些畫家和攝影師之類,毫不奇怪。年輕人下了車,從後備箱取出一個行李箱子,拖著走進大廳,正看見梧桐和菲菲兩人,就說了一聲:“來客人啦。”

梧桐笑著上前,禮貌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人。這是個書生一樣的小夥子,白臉,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身材不胖不瘦,一身休閑打扮。和很多留著長發長胡子的“藝術家”不一樣,這小夥兒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頭發剃得短短的,平頭。但即便是這樣,這個人身上也蠻有藝術氣質的,一點都不俗氣。

“歡迎歡迎。”梧桐說,“您是在網上預訂了房間嗎?”

小夥子笑笑說:“不好意思,沒有預訂,就是開車開到這兒,看見您這是頭一家,就進來了。您要是沒有空房,我就去下一家。”

梧桐趕忙說:“有有有。”扭頭朝後麵喊了一聲,“小美,你來一下!”

平常是小美守在大堂這裏的,今天梧桐在,就讓小美回去睡午覺了,沒想到來了客人。

小美在樓上應了一聲,踢踢拖拖地跑歸來,她根本就沒睡午覺,在房間裏打遊戲呢。

小美看來了客人,趕緊上前說:“單間沒有了,201和310 都是雙人間,您看行嗎?”

這小夥子沒有猶豫:“行!”

梧桐微微一笑,覺得這個人連價錢都不問一句就答應下來,很有趣。

小美幫著小夥子登記,問:“您要在這兒住幾天?”

小夥子回答:“沒準兒。走的話我提前一天通知行不?”

小美說行。吳家寨的民宿不像大城市的商務酒店,一般來說客人住一個星期就算很長了,這邊的客人住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都有可能。去年有一個攝影愛好者在這兒住了整整半年。

小美拿著客人的身份證,一邊念一邊登記:“姓名:邵大齊;性別:男;民族:漢;出生年月:1988年10月18日;住址:北京市海澱區青龍橋天利花園12樓308號;公民身份證號碼:11010819881018……”念到這兒,小美讚了一聲,“好多個8 啊!您這號碼不錯,一定能發大財。”

邵大齊被小美逗樂了:“啊?哈哈哈!發財?好,等我發了財分你一半兒。”

小美假裝認真地說:“你可說話算數啊。201還是301?”

邵大齊想了想,說:“301吧。”

小美說:“那好。我帶您上去。”

邵大齊說了聲“謝謝”,轉身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梧桐說:“您是?”

剝核桃的菲菲搶著回答說:“這是吳總,這裏的老板。你要叫吳總哦。”說完自己捂了嘴吃吃笑。

邵大齊鞠了一躬,說:“幸會幸會,失敬失敬。您什麽時候方便我還要向您請教。”

梧桐被他逗樂了,回答說:“您別理她,叫我梧桐就行。我啥時候都方便的,你隨時可以微信找我。小美,邵先生的微信加進群裏沒有?”

“加了加了。”沒等小美說話,邵大齊就搶著說。

邵大齊並沒有給梧桐發微信,而是把行李放到房間,換了件衣服後就直接下樓來到了大堂。菲菲心裏腹誹道:“這個家夥一定是被桐姐的美貌迷住了。”

知道兩個人要說話,菲菲和德生抱著盆子去廚房了。邵大齊拉了把椅子,在梧桐對麵坐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書,眼睛裏露出訝異的神色。

梧桐笑道:“哦。我喜歡偵探小說,福爾摩斯係列,還有阿加莎·克裏斯蒂的作品我都喜歡。”

邵大齊也笑著說:“我也喜歡。”

梧桐暗笑他的套路過時,嘴裏說道:“邵先生是來寫生的嗎?”

邵大齊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別看我背個畫夾子,其實我這個畫家是假的,我最多算一個畫畫愛好者而已。我的本行是研究現代史的,對於民俗和鄉村野史最有興趣。”

梧桐一隻耳朵聽著,兩隻手飛快地在手機上劃拉著,在網上搜索“邵大齊”,果然看到有他寫的文章,貌似有什麽《黃河下遊地區城隍廟研究》《解放初期中國土匪分布和主要剿匪戰役》等等。

梧桐心裏想著以後有時間好好讀讀,抬頭看著邵大齊,帶點狡黠地說:“讓我來猜猜你為什麽來吳家寨好不好?”

邵大齊饒有興趣地回答:“好啊。”

梧桐說:“你是想研究研究吳家寨當年的土匪和剿匪狀況?”

邵大齊瞪大了眼睛,驚訝地說:“哇!神了你!”

梧桐笑著舉起手裏的手機,把從網上搜索到的結果給他看。

邵大齊恍然大悟:“我說嘛。那還是讀研的時候寫的呢。不過,我確實是對這裏的那段曆史有興趣,因為我覺得我的文章裏缺了這一塊兒。”

梧桐搖搖頭,並不讚成:“我不覺得。你寫的都是大的剿匪戰鬥,我們這邊土匪規模很小,都是仗著地理優勢打拖延戰,要不是最後有土匪頭子投誠,估計到現在都除不了根。不過這種規模的剿匪那時候全國也有很多,拍成電影電視的《智取威虎山》《烏龍山剿匪記》,不都是關於這個的嘛。”

邵大齊看著梧桐,認真地說:“看樣子吳總對這個也是很有研究啊。”

梧桐笑笑:“什麽研究啊。我是這村子裏出生長大的,常聽老一輩的人講故事罷了。哦對了,你別叫我吳總好不好?我們這兒,也就是傳達室的馬大爺叫我吳總,我說了好多次他都不改。年齡差不多的都叫我梧桐,小一點的叫桐姐。”

邵大齊打蛇隨棍上,帶點調皮地說:“那我也叫您桐姐,行不?”

梧桐笑出聲來:“你比我大好幾歲呢。”說完才發現說漏了嘴,泄露了自己的年齡,趕緊把嘴捂上。

邵大齊倒沒笑,認真地說:“那怕啥?姐是一種稱呼,就像北京人叫師傅,天津人叫大哥一樣嘛,跟歲數有什麽關係?”

梧桐又被他這一通歪理逗笑了,隻好說:“好吧好吧,隨你隨你。”

邵大齊得了賞似的笑,在椅子上坐直了,輕咳一聲,說道:“那,桐姐,您給我說說咱這吳家寨唄。”

梧桐收了笑容,點點頭,緩緩地說道:“好,我說說這吳家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