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怪老頭秦杉
這是一個秋天的下午，紫氣閣的大堂裏一個客人都沒有。陽光透過玻璃房頂照射進來，屋子裏暖洋洋的，梳著兩個馬尾辮兒的服務員小美正坐在椅子上發呆。
腳步聲起，一個人從樓上下來。小美趕緊起身，看見走下來的是304房間的那個老頭，心裏略微有些不爽。在所有的客人裏麵，小美最不喜歡這個老頭，總覺著這個老頭有點古怪。
這老頭身材瘦小，估計也就一米六出頭，但給人的感覺並不羸弱，胳膊上和手背上青筋暴起，像老鷹的爪子。他的臉膛黑黑的，頭發花白，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像是左右腿不一樣長，一顛一顛的。那天他住進來的時候，就是小美接待的。一對年輕的夫婦，據說是他的兒子和兒媳，把送他到這裏，說他們的爸爸不願意在大城市的養老院裏待著，想換個環境。在登記的時候，小美看了他的身份證，這老頭姓秦，叫秦杉，六十六歲，家庭住址是北京西城區的某個地方。
老秦頭眼神飄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站在那兒，你都不知道他的眼光落在什麽地方。他輕易不說話，什麽時候開口，說的話也是異常簡潔。年輕人問他：“爸，您喜歡住哪間？”老頭答：“朝南！”年輕人又問：“爸，您喜歡住幾層？”老頭答：“三！”年輕人問：“老爸您餓了吧？想吃點啥？”老頭答：“麵。”年輕人問：“老爸您打算在這兒住幾天？”老頭答：“不知道。”
小美一開始覺得好玩兒，還想這老頭是不是腦筋有點問題，可後來發現這老頭除了話少，其他都與正常人無異。但是他不怎麽跟其他客人交流，一直是獨來獨往，行蹤不定，臉上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極少有笑模樣，小美就有點怵他了。其實除了小美，其他的客人也對他敬而遠之。
老秦頭穿著寬鬆的棉布褲，藍色對襟褂子，腳上套著拖鞋，看見小美也不打招呼，徑直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下。小美走向前，剛要問他想要點什麽，忽見老秦頭眉頭一皺，眼睛半眯，緩緩轉過身盯著小美。小美不知怎麽心中一慌，舌頭就有點打結，問：“大，大爺，您要點什麽？”
老秦頭麵無表情，嘴裏吐出倆字：“辣椒。”口音之中帶著點湖南口音。
“呃，辣椒？”小美立刻懵了。
老秦頭眼光看向桌子：“這兒，辣椒。”
小美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什麽辣椒啊？
老秦頭伸出手指，指向空空的桌子中央：“辣椒。”
小美歪頭想想，忽然恍然大悟：“啊？那盆衝天椒，是您吃的？”
老秦頭點頭，梗起脖子問：“沒了？”
小美頓時心裏來氣。原本每張餐桌中間都擺了一盆鮮花，眼前這張桌子上則是擺了一盆裝飾用的衝天椒，是小美的哥哥上次來看她時給她帶的。中午吃完飯後，小美發現那盆衝天椒上原本掛的滿滿的紅辣椒隻剩下了一半，不知道是被哪個客人給摘走了，為了保護剩下的辣椒，她就把花盆搬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這個老秦頭幹的。
小美耐住性子，細心地向老頭解釋：“大爺，那盆辣椒不是給您吃的，是擺著看的。”
老秦頭翻翻眼皮，問出三個字：“為什麽？”
小美一時語塞，為什麽？這能有什麽為什麽啊！
老秦頭坐在那兒，眼珠不錯地盯著她。
小美心裏發毛，有點不知所措，忽然急中生智，大喊了一聲：“桐姐！”沒人答應，於是又喊了三聲：“桐姐！桐姐！桐姐——”
“來啦！”
一聲清脆的回答，從樓上傳下來。樓梯處，一個苗條的身影出現。從樓上走下來的是個妙齡女子，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身高一米七上下，上身穿一件藍色襯衫，下身穿一條緊身牛仔褲，腳下穿一雙藍色運動鞋，一頭長發盤成丸子頭，小臉，尖下頦，圓眼，柳葉眉。她不疾不徐地拾階而下，眼睛彎起來笑眯眯的樣子，給人的感覺親切又陽光。
“怎麽啦，小美？出什麽事兒了，大呼小叫的？”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大廳。
小美急步走上前去，背對著老秦頭對來人小聲說：“桐姐，中午那個偷吃衝天椒的人就是他。”說著嘴往身後努了努，“吃了我那麽多辣椒還不夠，剛才還跟我要呢。”語氣有點忿忿的。
“哦？”桐姐優雅地轉過身，看著老秦頭，嘴角牽起，微微一笑，說，“老人家，您好。我是這兒的老板，叫梧桐。您有什麽事兒跟我說。”顯然是個極為利落能幹的酒店老板。
老秦頭扭過臉來，雙眼眯成一條縫，盯著眼前的女孩兒，半晌，冒出兩個字：“姓吳？”
梧桐笑臉依舊，回答道：“對，口天吳。我叫吳桐，在網上，用梧桐樹梧桐當網名。”
老秦頭點點頭，又問：“本村的？”
梧桐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對呀。我就是本村，吳家寨的。”
老秦頭低下頭，好像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抬起頭又問：“你父親是？”
梧桐眼睛暗了下來，臉上好似閃過一片陰雲，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衝天椒是您吃的？”
老秦頭點點頭。
梧桐眼睛裏露出些驚訝：“您一頓吃了半盆？那可有十幾隻衝天椒啊！”
老秦頭沒有再接話，低下頭，站起身，什麽也沒說，緩緩轉身朝樓上走去。
小美在旁邊嘟囔道：“莫名其妙！有病吧？”
梧桐兀自沉浸在吃驚之中。要知道衝天椒的辣度據說是普通辣椒的四百倍，一般人吃半隻都受不了，這老頭居然一頓吃十幾隻，而且貌似也沒點什麽飯菜，不然小美不會沒注意到。
小美看老板發呆：說：“要不要讓這老頭賠錢？”
梧桐回過神兒來，對小美搖搖頭說：“沒事兒的，幾個辣椒算啥。對了，現在住進來多少人了？”
小美掰著指頭，嘴裏念叨著：“總共九個房間，住了，住了，哦，我數數啊， 202，203，204，205，302，303，304。對，老秦頭就住304，除了201和301，住了七個。”
梧桐點點頭，想了想，說：“你給所有人發微信，說今天晚上六點半，我在大堂請所有客人吃飯。跟人家說清楚哈，是我請，他們免費的。”
小美睜大了眼睛：“桐姐，您說真的？”
梧桐莞爾一笑：“這還有假？快去吧。我去囑咐廚房多炒幾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