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朱家老三
宋州仰山縣有一戶人家姓朱,雖稱不上什麽大戶人家,但在縣裏也算有頭有臉。這一家的家主朱溫昌是學堂老師,肚子裏真真是有墨水的,縣長見了,也得尊稱一句“朱先生”,誰叫自家孩子在人那學習呢。再說這朱家那也算是一個書香門第,祖上那也是出過幾個人物的,隻不過到現在落魄了而已。
所以朱溫昌是典型的儒者做派,講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生活再苦,依舊自得其樂地坐在家中編撰修史;講究“綱紀倫常”,不可越俎代庖。
也幸得朱溫昌的妻子朱宋氏精明能幹,不同於一般的家庭婦女,隻關心菜米油鹽醬醋,也有一些經濟頭腦,雖不懂什麽春秋詩禮易,但是為人處世,待人接物,那也是自有一番風範。
隻是二人一個顧家,一個酸腐,合在一起,那也是啼笑皆非,這一位朱先生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可是有了朱氏也過的是有滋有味。
隻是二人也常常因為一些小事爭吵。一個人說,家裏沒糧食,你去鄰居家借點。另一個人答,我在修史;一個人說,屋頂漏雨,你去修修。另一個答,我在修史;一個人說,奴家想要孩子了。另一個答,我在修史。哎?不對。要孩子?這件事比較重要,修史可以放一放了,不急於一時。
於是,趁著月色朦朧,小燈一閉,被子一掀,好一個,翻雲覆雨。於是乎,朱家有了三個娃娃。
朱文,生於公元852年,家中排行老三,街坊四鄰喜歡叫他“朱三”。朱老三和他兩個哥哥不一樣,天生神力,打生下來就不是什麽老實孩子,叫他讀書寫字吧,看著外麵的小鳥,心就跟著飛出去了。叫他練字吧,好好的毛筆被他當成小刀,在哪裏來回揮舞,整個人變成一個小花貓,每次都被朱氏擰著耳朵從屋裏領出來。
朱文也想好好讀書可是,一看書就開始犯困,但是要是說到這個舞槍弄棒,那是精神頭十足。
為此朱文那是沒少被他父親責備。朱溫昌總說,打打殺殺,那是莽夫行徑。一支筆,一篇文章,就可評判天下是否對錯,什麽是真英雄?跨馬簪花,長安唱名,那才是真英雄。
真英雄?朱文心中不服。朱文心中稱得上英雄的,隻有一個人,他叫王克芝。
江湖有言,生如王克芝,死才為鬼雄。
當年一個小小的私鹽販子,誰曾想,竟搞出偌大的名堂,晚唐起義第一人,風風火火地,數月間,聚眾過萬,所到之處,無可匹敵。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就連下鄉說書的那些說書先生,說起來王克芝那也是無不豎起來大拇指 連連稱讚。
朱文想,有生之年,能夠和此等豪傑見上一麵,一起共飲幾杯酒,便不枉此生了。
朱文的兩個哥哥一個叫朱爾旦,一個叫朱元豪。大哥朱爾旦是本分的莊稼人,,本來吧大哥身為家中的長子,父親對他那是寄予厚望,希望他可以好好讀書,將來考取個功名,光宗耀祖,但是大哥實在是不是讀書的那一塊材料,再加上家中本來就不是很富裕,現在又多了這三張嘴,大哥朱爾旦隻好每天早起晚歸的的伺候莊稼,雖然大哥讀書不行,但是有著一身的好力氣,而且人又本分,竟然把家裏僅有的幾畝田打理得是井井有條;二哥朱元豪則性格粗獷,讀書那就更不是那一塊料了,小的時候還好一點,一大那是成天不著家,和村裏的那些不正經的家夥在一起整日廝混。
朱家那是什麽樣子的人家?不說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但是那也算是一個書香門第,現在自己的兒子如此的不著調,為此朱溫昌沒少鞭打元豪,可越是打,越是激發出來朱爾豪骨子裏麵的那一股叛逆,那就更加的不著家了。
朱溫昌,也不再是當年年輕氣盛的自己,家庭的貧困還有這多麽年仕途上麵的坎坷,早年間的那一股心氣也已經磨滅的差不多了,隻好任他胡作非為去了。
一次,朱元豪跟隨幾個流氓趁夜黑爬到了寺中,欲把佛像偷走。你想想,天一亮,一群禿驢睡醒後發現,自己日夜朝拜的佛像“消失”了,那等混亂的場麵該是多有趣。如果有人來上香,突然看見供佛像處空空如也,哈哈,你說他會流露出怎樣的神色?
可擺在麵前的,還有一個難題,就是佛像太高太重,遠非他們幾人可以搬動的。這怎麽辦呢?一群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原地打轉,你一句我一句也沒什麽好的對策。不知是誰猛地喊了一句,帶不走可以搞破壞啊!大家麵麵相覷,覺得靠譜,才把這事一錘定音。
作為仰山縣的“小霸王”團夥,不發出些聲響來,怎麽對得起這名頭。砸爛?不好,太低級。有人提議說,偷女人的囊褲、紅肚兜兜遮住佛像臉。這想法不錯,可黑燈瞎火上哪去弄呢?要不,撒潑尿,寫上“到此一遊”吧。
霸王們一拍即合,集體脫下褲子,露出稚嫩,好不暢快地把積攢一夜的尿宣泄而出。寺廟的檀香也遮蓋不住這股子騷臭味。大家說定,這事誰也不能對外講,死守秘密。
卻沒想,朱元豪剛跟他們散開往家回,就被自己的父親朱溫昌捉個正著。
“失蹤了一晚上,幹什麽去了?再找不到你,就要去衙門報官了。”
朱元豪本就心虛,一時間也找不出好的借口,支支吾吾地。
朱溫昌太了解自己的二兒子了,眼睛一瞪,厲聲喝道,“快講!做什麽去了?”
朱元豪差點被嚇坐地上,一股腦地講所作所為全都告訴了父親,去他媽的“死守秘密”,不死,沒秘密。
盛唐,佛教興盛,玄奘從印度求法而歸,建道場揚大乘奧妙,可稱為聖。然,安史之亂後,徭役日重,寺院又乘均田製度之破壞,擴充莊園,驅使奴役,和貴族勢力相勾結,避免賦稅,觸動了諸位帝王的利益。
會昌二年到五年,武宗下令拆毀寺宇,勒令僧尼還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景象再無存。
可即便如此,滅佛隻是在那些高官之中,對於百姓來說,這滿天的神佛,那有不敬的道理啊,所以在這個小小的縣城中,百姓依舊信佛。
朱溫昌雖不信,但秉承孔子曰的“敬鬼神而遠之”,對於這些宗教那也是心懷敬畏,而且朱文他們的母親是信佛之人,佛珠不離手,經文不斷口。
“你們這般辱佛,真當這世間無神明?無知無畏啊!等回家去,讓你母親教育你。”
元豪臉色蒼白,撲通跪在地上,死死拽住朱溫昌的褲腿。平日裏,他最怕的就是自己母親,雖然母親從不會像父親一樣這樣對自己棍棒相加,但是母親那痛心的眼神,就仿佛是一根根鋼針紮在自己的心頭,他最不願的就是讓母擔憂。朱溫昌也曉得兒子的德行,任由他跪著。
“告訴我,參與的都是誰家的孩子。”
朱溫昌聲音越平靜,朱元豪心底越飄忽,他隱約猜到父親要去做什麽,可這話又不得不講。
沒過三天,什麽“投敵叛國”、“背信棄義”、“賣主求榮”的字眼就都落到了朱元豪身上。膽大如他,連大門都不敢邁出一步,蜷縮在自己的房間裏,蒙著被,誰也不見。朱家大門也被那幾個“小霸王”堵住,不讓任何人出入,揚言誰踏出一步,就揍誰。
朱溫昌幾次想踏出門找他們理論,但是看到外麵那些拿著棍棒的流氓,就又都縮了回來,背起手繞著院子踱步,嘴裏不斷念叨著,“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朱家上下就如此任人欺負嗎?
當然不是。
朱家還有老三,朱文。他先是來到了元豪屋前,敲了敲門,喊了聲二哥。沒人回應。朱文知道這件事讓元豪失了麵子,自家哥哥沒了麵子,當弟弟的自然是要兜住裏子。朱文趴在門口,輕聲說,二哥,你放心,這件事,弟弟我來擺平。
“你擺平?你拿什麽擺平?”
還沒等朱文踏出家門,就被父親揪住了耳朵,往祠堂拽,說是祠堂,其實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屋子,平常人家的放柴火的地方,隻是朱家並不是一般的莊戶人家,雖然落魄了,但是該有的規矩也不能少,就這個祠堂,也就僅供三四個人參拜。但是畢竟算得上是一個祭拜祖先的地方了。
“這是哪?是朱家!從我祖父起,朱家每一代都有大儒,到了我這,已是家門不幸,致使窮途四壁,然,尊聖之心仍存。可看看你們幾個,,你大哥就不用說了,雖然讀書不爭氣,但是最起碼踏實肯幹,就算我現在死了,你大哥那也活的下去,你看你你還有你二哥,一個個的遊手好閑,不學無術,使得祖輩蒙羞。給我跪在這裏,今天不許踏出祠堂一步。”
朱文看著先祖們的排位,他仍是直直地站著。無錯,為何跪?
“任打任罵,隨您。但是,朱家的大門不是誰都可以去辱罵的,朱家人不是誰都能欺淩的。二哥有錯,該罰,可輪不到宵小指指點點。父親,等我回來,再向您認錯。”
話落,朱文從父親的手中掙開,跑了出去。朱溫昌看著自家孩子的背影,倒沒生氣,反而有幾分欣慰,是的,欣慰。孩子長大了,長大了啊!
雛鷹展翅,發初啼。
陽光灑進房間,照在朱家的列祖列宗的排位上麵,明晃晃的直叫人睜不開眼睛,突然間,咣當一聲,窗戶被一陣強風吹開,牌位上麵的那些光芒頓時化作是一條巨龍往窗外飛去,祠堂內的朱溫昌連忙起身往窗戶那邊跑去,窗外哪裏還有什麽巨龍 ,隻有朱文的身影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朱溫昌走到牌位麵前緩緩跪下,呢喃著,“亂世當出頭啊,我們朱家難道也要出現個人物了嗎?”
四個“小霸王”拎棒子的拎棒子,握磚頭的握磚頭,將朱文團團圍住。領頭的叫囂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小爺說過,朱家人,誰出來揍誰。
朱文掃了他們一眼,雖赤手空拳,卻不慌張。這幾年,因亂世,鏢局、拳館的生意火熱。朱文早就有學武的念頭,但父親說死不讓,“當初,給你起名為文,就是想你能接過我的衣缽,成為一代大儒。”一筆定春秋,非朱文所願,可自己手頭積累下來的銅板又遠不夠支付拳館的學費。隻能平日裏偷學些三腳貓的功夫。
朱文深吸一口氣,看著這四個人,站在自己的麵前都比自己高一頭,頓時有些氣餒,但是朱文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家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在家中的角落裏瑟瑟發抖,不敢出來見人,父親躲在祠堂裏唉聲歎氣,母親整日以淚洗麵。想到這裏,他心中的那一絲恐懼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大吼一聲,如有神助,威視渾然天成,頓時將那幾個小混混給嚇住了,趁他病要他命,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朱文拳猛如虎,直攻對手麵門。那“小霸王”也非尋常貨色,雖然被嚇住了,但是反應也是迅速,接著來了一招“棒掃千軍”,偷襲朱文下盤。
朱文淩空一躍,拳速不減。雙方你來我往竟然打出了幾分氣勢。
說得熱鬧,若有行家在一旁觀看,估計會笑掉大牙,這不就是小孩子家家在相互推搡嘛,毫無章法可言,亂七八糟。
後世史書稱這場打架為“幼虎落平陽,慘遭惡狗欺”。史官們也都絞盡腦汁,硬生生地在想用什麽詞,才能夠表現出陛下少年之勇。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朱文獲勝了,仗著他的氣力,打得四個“小霸王”成了“死魚”,不過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去,鼻青臉腫的。
疼是疼了點,但開心,很開心。朱文站在家門口,咧著嘴傻笑,大聲喊著,“父親、二哥,你們快出來啊!快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