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孤家寡人

“奉天承運,皇帝詔諭,今改國號為梁,年號開平。皇恩浩**,大赦天下,同慶三天。”

隨著內務總管韓公公的一聲昭告,標誌著這一個亂世的終結,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另一個時代的開啟,養氣多年,氣脈悠長,此時長聲傳出,綿延數裏之外,在這磅礴的宮殿之中站立的群臣,侍衛,都向著哪一個人朝拜,並高呼“吾皇萬歲”。

唐,中國最強盛的朝代,共曆二十一位帝王,享國運二百八十九年。如今,就這樣結束了。會有人憐惜嗎?也許有,可誰人敢言呢?

他,朱忠,曾幾何時也曾在這一個大殿上麵跪拜過,但是此時的他不再是哪一個窮秀才的孩子,不再是哪一個別人的奴仆,他是這個天下的主人,這個梁國的皇。

看著跪倒在他麵前這一些人,有的他認識,有的他不認識,他知道這些人裏麵肯定有一些人心中並不會服從自己,但是那又如何,他,朱忠,掌控天下最強大的軍隊,擁有著最強大的實力,登基之前,坑殺八十三位儒者,二十四個將領,十八名大臣。鐵血之狠,堪比八百年前的始皇帝。這個世上那裏還有一個敢於明麵上反對他的聲音。

天機閣武評言,“一帝四王六宗師,十一個人掌江湖命。但是此刻的那些人那?

不是臣服於他朱忠,就是早已經成為了他稱帝路上的一具具皚皚白骨,高居廟堂之巔,又無敵於世,開時代先河,他成就一番偉業,不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是古往今來能和他比肩的又能有幾人。但是那又如何,君臨天下又如何?無敵天下有如何?身邊人死的死,隱居的隱居。不過孤家寡人罷了。”

孤家寡人嗬。

朱忠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呆呆地望著跪地的群臣,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連當朝首輔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擾了陛下沉思,隻能心中暗自揣測聖意。

“崔卿,你覺得,寡人比他李驊如何?”朱忠緩緩的開口,在這偌大的宮殿之中隻有他的聲音他一個人的聲音,這聲音透露出那麽一絲的疲憊,但是卻異常堅定,如同朱忠一般,叫人無法抗拒,神威如獄,這是無數的屍骨才鋪墊出來的氣勢。

崔首輔一顫,連忙爬著上前進諫,“陛下上承天意,下順民心,執天地之大勢開創此太平盛世,結束這亂世格局,實乃萬世之明君,而那李驊不過亡國昏君,焉能和陛下相提並論。”

朱忠聽完不可置否,隻是淡淡的看著下麵這樣滿朝文武,目光所過之處,眾臣無不低頭。更有不堪者直接跌倒在地,惶惶不可終日。

崔首輔一時之間,呆立當場,進不得退不得。想到這一位的豐功偉績,他隻能壯起膽子上前一步

“陛下,今日之天下,雖久經戰火,但人心歸付,正是陛下一展宏圖偉業之事,臣鬥膽,啟奏陛下放馬南山,於百姓休養生息。與天下休養生息”

這崔首輔和旁人不同,朝堂下麵大都是一路跟隨朱忠南征北戰浴血出來的。而他崔首輔,崔道衡,是前朝的人,還是前朝的四大門閥中的人,頗有才能,但是無奈李驊對他有所忌憚,但是又顧及其家族,故賜予其首輔之位,安撫其家族,但是隻有其名,卻並不重視他,從不聽從他的意見,隻是當做一個排位供起來而已,一個滿腹經綸的壯年,本就是想要有一帆作為,卻無奈處處受阻,要是在太平盛世那也就算了,學的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但是此時是什麽時代,外有群雄逐鹿,內有奸臣作亂,家族傳承險些被滅絕,世家門閥本就是先有家,後有國。隻有百年的王朝,卻有千年的世家、由此而來。

再加上此時朝廷大勢已去,李驊又沉迷於後宮妖妃,這才讓他生了謀反的念頭。

後來,正是這一位崔首輔,下令開城門,朱忠才可以在十日之內就將這天下第一雄關拿下。

對於崔道衡,朱忠曾想過殺他,不過崔道衡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和眾多要臣關係良好,殺一人就要動一脈,得不償失。再說了,崔道衡那也是前朝臣子的領袖,這是一個態度,對於前朝那些臣子的一種安撫,崔道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他身後的那些世家。

朱忠聞言眉頭一皺“這是那些世家給朕的試探嗎?現在天下大定,這些個世家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嗎?”

朱忠盯著崔道衡,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他背後的那一些人,他在自己的心底歎了一口氣“朕不是李驊,不是你們想如何擺布就如何擺布的。”

“放馬南山,為時過早”此話一出,崔道衡心裏咯噔一下,本來忐忑的心,瞬間被提起,難道他還想起兵戈?

“但是修養生息,也是國之大事,迫在眉睫,放馬南山,修養生息可以並舉嘛。”

“可是陛下…………”

“沒有什麽可是的,這是朕的旨意,這天下 你們誰敢說戰火不在?你們誰敢說,沒有那些餘孽在暗中覬覦朕的江山?你們誰能?”

最後四個字猶如實質一般壓在眾人的心頭,崔道衡連忙跪下“臣,有罪,不能體察聖意,以微薄之見竟妄論國政,臣請陛下責罰。”崔道衡一跪,群臣也隨即跪下,“臣等有罪,望陛下責罰。”

朱忠大笑,“諸卿平身,諸卿何罪之有啊!罪不在諸卿家,亦不在萬民,罪在那些挑起戰火之人,罪在李驊無道。”

說到李驊時,遂又將目光放到了崔首輔身上,“市井百姓都說,李驊之敗,敗在了不聽你崔道衡的拳拳之言。若是將朝堂大事交由你,那天下早以平定,都說你崔首輔有不世之才,那朕這皇帝想要坐穩,還要多多仰仗愛卿嘞。”

崔道衡臉色蒼白,他知道,這是朱忠在給他下馬威,不,下龍威,惹不得啊。“殺人誅心不過如此,什麽天下平定,若是天下平定那還有你什麽事情?多多仰仗,不過是敲打罷了,提醒自己,我不過是前朝的臣子而且是一個背主的臣子,這首輔想安穩幹下去,怕免不了要夾尾巴做人了。

剛經過如此敲打,那些想在這大殿上有所動作的那些人也都收起了自己的手腳,這一番敲打,看似是在針對崔道衡,但是何嚐不是有映射他們的意思,不放馬南山,那就是不放軍權,與人民修養生息,暗中壓製這些前朝臣子,提攜新貴,不過是進一步削弱世家的勢力。

這天下,不再是名刀明搶的在戰鬥了,而是在這螺絲殼裏做道場,看誰手段高低了。

隨著崔道衡的退下,群臣的沉默,這一場戰鬥,皇帝暫時勝利了,但是那也隻是暫時,隻要門閥存在一天,這個皇權還有門閥的爭鬥就不會停止。再往上上奏的就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是什麽賀表就是什麽祥瑞。

朱忠,便早早地退朝了。

退朝後,朱忠回到自己的寢宮。這個寢宮是不久前才剛剛建好的。為了這一個寢宮,朱忠征用了十萬民夫,曆經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才完成的。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長安,自大周朝起,就一直是國都。然而朱忠偏偏就不喜歡長安,也許是在那裏留下了太多不願回首的過往吧。但是更多的是這個城池留下的烙印太深太深了,在這裏,那些門閥世家已經經營了無數年,他要遷都,要擺脫那些門閥,所以他逼著李驊遷都洛陽,他要在洛陽建天下第一行宮,他要使洛陽成為“人間第一都”。

莫過洛陽城,從此忘長安。

可這偌大的宮廷,又有誰能慢下腳步細細品賞一番呢?

再美再壯闊,也不過鏡中花水中月。

“韓子,你說朕貴為九五至尊,掌管天下生死大權,天下人的生死富貴都在朕的一念之間,就連朕的親生骨肉也在畏懼朕,你說朕令他們心生畏懼,這到底是對還是錯?”

韓子,內務總管,也是前朝大公公韓輜的幹兒子。不過無論是從名氣還是武功上麵論,他都遠遠比不上韓輜,當然,他也沒打算成為像他義父那樣的人。

他總說,他義父是豪傑,但不是好的太監。貴為武評榜第六人,又怎樣呢?到頭來還不是落得一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宦官宦官,宦官就是是依附於皇權的產物,他們該依仗的不是自己的功夫高低,而是所獲皇恩深淺。這也是為什麽他無論是見識武功都不如他人,卻可以做到這個位子上麵的原因。

“爺兒,天下都是您的。對錯還不是您說了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您是君,他們是臣。隻有不孝的孩子,沒有不是的父母,這是人倫也是規矩。”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倫?規矩?朱忠在嘴裏默念了一遍。他的眼神閃過一絲黯然。

“韓子,你義父雖不是我殺的,卻也因我而死,恨我嗎?”

韓子聞聲頓時嚇得跪到在地,連磕三個響頭。

“自從跟了爺兒,便早已經心中無父。義父對我那是小恩小惠,陛下您是恩惠天下,雖然奴才是個太監,但是孰輕孰重,奴才那是分的清的,陛下…………”

“行了,朕又沒有懷疑你,起來吧,不是說了,不要動不動就跪,煩得很。”

韓子默默的站在朱忠的身後,這天下最尊貴的主仆二人,就在這深宮中走啊,走啊,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一個偏殿。

走在這深宮偏殿之中,靜籟無聲,朱忠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的身影,那爽朗的鈴鈴聲,還有那鮮衣怒馬時的颯爽英姿。說好了,既然不能相守終生,那便彼此相忘於江湖。可到頭來,他還是忘不掉啊。她對他講過,“笙簫曼舞良辰短,一紙春深鎖宮闈。”她不願做一隻“籠中鳥”,林中黃鸝、漠北雄鷹,無不自由暢快,何苦成那日夜盼君歸的怨婦呢?那時候的她,就不會再是他喜歡的那個她了,她就是她不是他的什麽妃子,她就是哪一個可以仗劍質問他的絕世女俠,就是他最愛的那個女人,不是一個與他人一樣的妃子。

是啊,成王稱帝之後,各大臣為取悅君心,奉上了眾多聲色各異的美女。可在朱忠眼中,美則美矣,卻似空中樓宇,初賞時,心曠神怡,感歎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可看久了,始終少了份“野性”,著實無趣。

唯獨她,也隻有她。

朱忠臥躺著,越品杯中茶,越想意中人,口中甘苦微澀,心中卻早已百味千回。

看著朱忠的樣子,韓子知道陛下又想起那一襲紅衣的她了,確實那一位值得任何人銘記,那是江南最美的一襲紅衣,也是那馬背上最靚麗的一幕風景。但是他卻不得不打斷朱忠的思念。

“陛下,陛下?”

韓子的呼喚將朱忠的思緒拉回。

“怎麽了?”

“三皇子來向您請早。”

“哦?讓厚兒進來吧。”

三皇子,朱厚載。在群臣眼中,為人謙虛,彬彬有禮,頗獲“賢名”尤其是在那些前朝大臣之中,倍受歡迎。

“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

朱厚載長得並不俊俏,但氣度翩翩,一看就是儒人,和朱忠不同。朱忠沒念過什麽書,雖後來和鄧艾研修兵法,但終究大老粗一個,上不得台麵。

“母後說,父皇初登大寶,必為諸事煩憂,兒臣不才,願為父皇解憂。”

“為朕解憂?哈哈哈,這天下哪裏輪得到你這個稚子來指點江山啊,好好溫習功課,這時候還不是你關心朝政的時候。”

“對了,最近都沒考你們兄弟幾個的功課,不知道落下沒有?費通那老家夥,為人固執,不懂變通,但學問是實打實的。跟他好好學,日後總有機會用上。”

朱忠把弄著扳指,用眼睛的餘光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突然間倒還真讓他想起一事。

“對了,不久之後孤打算圍場獵獸,這件事就交給你了,需要什麽人配合,需要什麽物資,全權由你掌控。辦好些,莫讓旁人看笑話。”

朱厚載一聽,心中一喜。圍場獵獸,這是大梁國舉辦的第一個大型活動啊,這時候出席的人那可都是和父皇征戰天下的悍將啊,要是可以得到那些老將的認可,那就…………。

直到從寢宮退出,朱厚載都有些恍惚,患得患失。正往前走著突然在背後傳來一聲呼喚。

“三弟,想什麽這樣入神?”

朱厚載一轉身,發現大皇子正站在自己身後。他意識到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連忙整理一下衣冠,恭敬地鞠躬請安,腰還沒等彎下去,就被大皇子一把拉住了。

“你我兄弟,在乎這些虛禮,幹嘛。”

大皇子是眾多皇子中唯一和朱忠上過戰場殺敵的,在軍中頗得那些將軍的厚愛。生來也是高高壯壯。不過朱忠對他說過,亂世當以武平定天下,而治國安邦,當以文來洗滌人心。於是向來討厭讀書的大皇子也不得不跟三皇子他們一起向費通討教學問。

“三弟,你是剛從父皇寢宮出來?”

“正是。父皇命我安排圍場獵獸一事。”

“哦?”大皇子心中一驚,表麵依舊和顏道,“可有用到為兄的地方?”

“若到時候需要麻煩皇兄,必告知。”

他倆不清楚的是,這番舉動,都被韓子看在眼中,令一旁的密探繪成了人物畫呈遞給朱忠。

朱忠以為,治國,必先齊家。連家都不安寧,國何以穩定啊?

朱忠一張一張翻閱,邊看邊搖頭苦笑,心裏想著,這些孩子小打小鬧倒還行,手段都上不得台麵,太幼稚。

不知不覺已經幾十年過去了,那時候他也是如此的青春年少,想當年,他還是孩子時,被人稱為“朱三”,隻是劉崇家一長工爾。然燕雀安知鴻鵠誌?現在的他已經成了這天下的主人,成了這萬裏河山的皇帝!孤,見識了一個波瀾壯闊的舊時代,那是一個英雄還有梟雄輩出的時代,朕也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一個隻有他朱忠的時代!

想當年,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