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麵交鋒

“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見麵了。”卿城看著對麵坐著的人,想到他那句意有所指的“後會有期”,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姚芷君的報道很快見報,文章裏直接寫出了筆者的懷疑,認為無頭屍案的死者極有可能是浦江商會失蹤的卿黎,而如果死者真的是他,作為唯一直接受利者,案發時又恰巧出現在命案現場的卿城無疑就是最大的嫌犯,這篇新聞一出來,轟動了整個上海灘,巡捕房迫於輿論壓力,隻得再次把她請回來問話。

實際上這當然是姚局長和翟天被不利的局麵困住,想出來破局的辦法,杜琅心知肚明,表麵上卻還得裝作無奈的樣子,見她笑起來,就隨口問:“卿小姐笑什麽?”

“笑緣分之奇妙,”卿城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翟天,“據我所知,三年前翟先生就已經不是巡捕房的人了,不知道今天是以什麽身份來問話?”

杜琅早有準備,笑著答道:“巡捕房近來人手不夠,特別聘請了一些兄弟來幫忙,酬勞給得不多,兄弟們肯來,也是給我這張老臉幾分薄麵。”

話說到這份上,卿城也就不追問了,她調整了一個舒服點的坐姿,問:“該說的我上次都說過了,不知道這次你們還有什麽想問?”

翟天靠在椅子上,表情沒什麽變化,他一直沒吭聲,現在也沒有開口的打算,杜琅對她很客氣,聞言也隻是笑著答:“卿小姐不要緊張,也隻是例行公事,你也知道,無頭屍案至今沒有什麽進展,巡捕房也很難做。”

“當然,”卿城也不再看翟天,換了個坐姿笑著對杜琅說,“所以即便父親認為沒有必要,我也還是來了。”

杜琅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卿小姐貴人事忙,案發那天又剛好是卿氏的大日子,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案發現場,記者追問起來,巡捕房確實不好解釋。”

“既然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卿城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條出來,“原本案發那天就該拿出來,隻不過畢竟是家事,二位應該已經收到消息,卿黎自從案發那天到現在,一直下落不明,家父心裏著急,我自然要配合巡捕房。”

她說完把紙條往前一推,很快又靠回椅背上。

杜琅沒想到她居然這麽配合,伸手把紙條拿過來打開,才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頭,把紙條遞給了翟天。翟天並不急著看,從案發到現在已經好幾天過去,莫說她是浦江商會的大小姐,就算是普通人,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也總要想辦法找個合理的理由。

“那天我是受卿黎之邀過去,這是我當晚收到的字條,雖然我並不清楚他為什麽會約我去那裏,”卿城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真誠,“但我們畢竟是姐弟,總不至於不去。”

這時沉默許久的翟天終於開口了:“卿小姐就不懷疑,他為什麽會約你去貧民窟見麵?”

“我和他的前四場比試打成了平手,那天是師爺定好第五場比試的日子,”卿城自嘲地笑笑,“若是我說他自知必輸無疑,約我是想談判,二位想必不會信。”

即便親眼見識過她的槍法,翟天也認為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就算她的槍法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卿黎也不是等閑之輩,且不說不到比完那一刻結果還未可知,哪怕明知必輸無疑,約她去談判已經是提前認輸,這不像是卿黎會做出來的事。

見杜琅和翟天都不說話,卿城就起身了:“該配合的我都配合了,這張字條的真偽你們盡可以去查。”

“字條我們自然會查,”杜琅也跟著起身,“如果卿小姐有任何大公子的消息,煩請差人來通知我們一聲。”

卿城冷笑一聲:“怕是該我等杜探長的消息了。”

她的態度不算差,行動也還算配合,杜琅親自將她送出去,再折回來時,翟天正盯著那張字條,不知在琢磨什麽。

“怎麽樣,她的話可信嗎?”杜琅問。

“不好說,”翟天皺著眉,覺得這件事不可能這麽簡單,“就算她沒說謊,至少真話沒說全,先去查查這張字條的筆跡,看是否和卿黎一致。”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既然她敢拿出來,就算是模仿,也必定能以假亂真。”

翟天的猜測沒錯,字跡比對結果當然不會有問題,卿黎的右手受過傷,而且他本身也對念書寫字不感興趣,一筆字寫的狗爬似的,所以平時親筆寫字的時候不多,因此能找到用來對比的樣本也不多,小唐把那幾張紙拿過來的時候十分嫌棄:“就這也能叫字?”

杜琅直接用煙鬥在他腦袋上敲了敲:“人家動動手指就能把你解決掉,你字寫得再好有什麽用?”

小唐縮了縮頭,翟天的目光還落在卿城帶來的字條上,雖然字確實不怎麽樣,但“見”這個字在所有他們找來的書信、字據上,最後一筆都寫飛了,如果是模仿,這個人一定和卿黎的關係非常親密,但據他們所知,卿城和卿黎之間的關係不說非常惡劣,至少也是非常一般,即便是這次,找來做對比的所有資料,也沒有一封是來自卿城。

主動出擊換來的又是新一輪的僵局,杜琅有些頭疼:“浦江商會這次之所以肯讓大小姐出麵,主要是為了讓我們追查卿黎的下落,但在上海灘,浦江商會都找不到的人,巡捕房又能有什麽辦法?”

“現在當務之急是查清受害人身份,至於卿城……”翟天摸了摸鼻子,正準備繼續說什麽,杜琅辦公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頭大力打開,整個巡捕房連姚局長都不會對他這樣無理,來的人是誰顯而易見。

姚芷君在外頭就聽他們說卿城拿出了證據,解釋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貧民窟了,她的暴脾氣瞬間就被點燃了,氣憤地衝進來,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吼了一句:“卿城在說謊!”

大小姐現在出入巡捕房有如出入無人之境了,杜琅不說什麽,小唐當然更不敢說什麽,但翟天見不得她這麽囂張,在她後腦勺上彈了一下,沒怎麽用力,姚芷君幹脆反手把他的手抓起來,著急道:“你們別被她騙了,那張字條肯定不是卿黎給她的!”

“別胡鬧了!”翟天知道她素來對浦江商會的做派不滿,這幾年仗著有姚局長在身後擦屁股,在報上刊登了不少針對他們的文章,這時候必定以為又是浦江商會想隻手遮天了,所以才跑來瞎胡鬧。

“我沒胡鬧!”沒想到姚芷君這次居然是認真的,她還怕翟天不信,急急忙忙地解釋,“浦江商會那老頭很明顯重男輕女,現在兒子丟了肯定著急,卿城這次會來再次接受問話,多半也是受了他的壓力,但她如果說她是在案發當天收到的字條,一定是在說謊!”

杜琅皺紋問道:“為什麽這麽確定她在說謊?”

姚芷君定定道:“因為我親眼看見,她收到字條的時候是在案發前一天的晚上!”

翟天看過來,姚芷君生怕他又不信,趕緊補充道:“那晚小唐也在,他可以作證!”

說來也巧,案發前一天晚上,姚芷君正好蹲守在百樂門門口,想抓拍如今正當紅的電影明星朱珠的桃色新聞,沒想到朱珠沒等到,卻抓拍到了一出好戲。

百樂門門口常年蹲守著一撥黃包車夫,夜場散了之後,那些有錢的公子哥兒自然有家裏的洋車來接,但還有些隻是去找個樂子的普通客人,散場了之後會叫黃包車回去,還有些甚至是接了舞女的生意,在等她們“下班”,姚芷君心裏打好了小算盤,若是今晚等不到朱珠過來,拍幾張黃包車夫深夜拉活兒的照片,也能成就一片社會新聞。

夜裏大概十點鍾的時候,一直在遠處暗中保護她的小唐忍不住了,跑過來催促道:“太晚了,該回去了,不然一會兒裏頭那些人散了,人多眼雜,不安全。”

於是姚芷君就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準備拍照片。

快門按下去的那一瞬間,突然有兩個人意外闖進了她的鏡頭。

一輛黑色的洋車突然駛過來,卿城孤身從車上下來,原本一直在門口晃悠著賣瓜子和玫瑰花的小販都識趣地避讓開,可偏就有一個人直接撞了過去,那人個子不高,衣著襤褸,就是個營養不良的小乞丐,隔遠了看就像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他很快鞠躬道歉跑走了,但卿城轉身往門裏走時,右手突然捏成拳,姚芷君看得清清楚楚,她手裏分明握住了一張字條。

“你們如果還不信,我帶了證據!”姚芷君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來,“天哥哥你看,這是我那天晚上拍到的照片!”

抓拍得非常準,照片中的小乞丐正往卿城的手裏塞東西。

小唐特別不可思議的樣子:“那小乞丐竟然還往卿城手裏塞東西了?”

姚芷君不理他,向翟天邀功:“天哥哥,怎麽樣,這次我沒瞎胡鬧吧?”

翟天和杜琅交換一個眼神,翟天說:“我去一趟浦江商會。”

“天哥哥等我!我也要去!”姚芷君立馬追了出去。

有這小祖宗在,翟天難免要分身顧著她,不等杜琅吩咐,小唐已經自覺主動地說:“杜頭兒,我也過去看看。”

杜琅這才放下心來,轉身往姚局長辦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