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對峙
小唐得了杜琅的指示,就一門心思跟著翟天去查案,那個叫王珊的女孩子果然第二天就將她說的那些照片送來了巡捕房,而且照片的數量遠比他們想象中多多了,相紙也看得出來確實有年份,不是新近拍的,她把照片送來的時候還一再強調,如果有什麽需要她配合或者作證的,隨時可以去報社找她。如此主動的表現,真是想不讓人生疑都難。
“你去查查,她家裏除了她還有哪些人,”翟天拿著那遝照片,在手裏劃拉出呲呲的響聲,“還有,她是怎麽進申報的,和龔戎之間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會這麽關心白潔這個案子。”
小唐答應下來,想了想又問:“天哥,那你呢?”
翟天眯起眼睛,指了指一旁早就在摩拳擦掌的沈諒:“死了人這麽令人興奮的事,可算是砸進老沈頭的飯碗裏了,我得陪他去趟驗屍房。”
沈諒“嘿嘿”一笑,感慨道:“真是知我者,天哥也啊……”
他們分頭行事,翟天帶著沈諒進了停屍房,小唐就去查王珊的背景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啊,她和龔戎之間還真不是上下級關係這麽簡單。
原來龔戎八年前隻是報社一個普通的小記者,因為寫了兩篇角度新穎的報道,又能說會道的,頗得當時報社的總編王友承的歡心,那時他拍馬屁的工夫就不錯,常往王友承家裏跑,很快就和王友承的長女王沛確定了戀愛關係,沒過多久就和她結了婚。成為王友承的女婿之後,龔戎在報社可謂是一步登天,很快就坐上了副總編的位置。
但婚後第三年王沛就因為一場意外死於一場大火中,那時王友承已經退休,並扶持龔戎當了了新的總編,痛失愛女之後,王友承悲傷過度精神恍惚,從樓上摔下去摔斷了雙腿,小女兒王珊承擔起照顧父親、撐起整個家的責任,這在當時還引起了一陣轟動,好幾位和王友承頗有交情的,在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起出麵,讓王珊進了報社工作,一來王友承在報社工作了一輩子,老來喪女,總要讓他有個精神安慰,二來讓王珊有個正式工作,也能稍微補貼一些家用,不至於過得太潦倒。
換句話說,龔戎其實是王珊的姐夫。
這件事連姚局長和杜琅都還有印象,隻是當時王珊還小,最開始進報社的時候大家也都很照顧她,沒讓她幹什麽粗活和重活,那時候跑新聞的多是男記者,她也就在報社整理一下資料什麽的,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轉眼小丫頭都成了大姑娘。
姚局長聽小唐說起這事,還有些感慨:“上次光顧著替臭丫頭給卿城賠禮道歉去了,沒注意跟她一起的居然是王珊。”
“她和姚小姐好像關係還不錯,”小唐說,“姚小姐就是因為她的說辭,對龔戎和白潔有很大偏見。”
杜琅覺得奇怪,問道:“王珊為什麽會對龔戎有這麽大成見?”
“因為死者白潔。”小唐回答道,“龔戎全靠她父親和姐姐上位,現在卻和一個舞女勾搭在一起,還把這個舞女弄進了報社,對他們有意見也很正常。”
姚局長點頭:“不過礙於她和龔戎之間特殊的關係,證詞就不能完全采納。”
杜琅問:“翟天呢?”
小唐這才“哦”了一聲,說:“他去停屍房了。”
這時候外頭有人在敞開的門上敲了幾下,探了個腦袋進來說:“頭兒,浦江商會的人來了。”
姚局長和杜琅對視一眼,不知道浦江商會這時候來人是想幹什麽?但無事不登三寶殿,才剛發生一起命案,這時候過來一定沒什麽好事。
姚局長起身迎了出去。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卿城。
“坐,”姚局長親自把她迎進了辦公室,小唐進來送了杯茶就把門帶上了,“卿小姐如今是上海灘的大忙人啊,想請都請不來,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卿城開門見山道:“想來找姚局長賣個麵子,我要保釋龔戎。”
姚局長其實也並不意外,先前姚芷君到處鬧的時候他就知道,那篇原本對卿城不利的稿子被撤下來換成了極盡褒獎之詞的讚美報道,她和龔戎之間的關係,想來也不會太簡單,更何況那篇報道的記者由姚芷君被換成的,正是這樁命案的死者白潔,隻是不知道她這時候提走龔戎,是想幹什麽?
“這不合規矩,”姚局長臉上的笑容不變,但卻並不鬆口,“卿小姐這可為難姚某了。”
“規矩我懂,自然不會讓姚局長為難。”卿城將錢遞過去,“我也隻是想按規矩交錢保釋龔總編而已,如果巡捕房找到了證實他殺人的證據,再抓也不遲,浦江商會從來和巡捕房都是友好合作的關係,這一點姚局長應該放心。”
話說到這份上,其實也由不得姚局長再拒絕,但他特意強調:“既然浦江商會出麵,又有卿小姐親自作保,這個麵子無論如何姚某都得賣,但也希望卿小姐理解,在我們確認命案與他無關之前,他不能離開上海。”
“當然。”卿城也不再多留,直接起身道,“既然如此,人我就先帶走了,手續我帶來的人自然會辦。”
大小姐做事雷厲風行,其實也沒給別人拒絕的機會,姚局長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有些複雜地想,這可比卿黎更難對付啊……
但對他來說,有個比卿城還難打發的存在——姚芷君聽說卿城把龔戎提走之後,簡直要瘋了,她這次誰也不找,直接就衝進了姚局長辦公室,把一遝照片拍在他桌上,大聲質問道:“你憑什麽把人放走?”
姚局長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盡量心平氣和地回答她:“現在我們沒有證據,有人保釋就得放人,這是規矩。”
“你們巡捕房都是怎麽做事的,連個證據都找不到……”姚芷君更大聲了,“你看這些照片,你居然還讓卿城把他帶走,你知道卿城自己就和這樁命案脫不了關係嗎?”
她帶來的是她和王珊那晚一起在百樂門門口拍到的照片。
照片裏卿城正在和龔戎握手,照片裏白潔也在,照片裏他們相談正歡,姚局長扶額,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是什麽時候拍的照片?”
“就在白潔被殺的前一晚!”
“你怎麽能證明這就是案發前一晚?”姚局長抬頭看她,“有證人嗎?”
“當然有,那晚我和珊珊一起……”
“王珊?”姚局長打斷她的話,“王珊的姐姐是龔戎的發妻,但她姐姐五年前就死了,龔戎和白潔之間關係親密,這無疑會讓王珊感到不快,鑒於她和龔戎之間的關係,證詞不能予以采納。”
姚芷君愣了愣:“什麽?龔戎是珊珊的姐夫?”但她很快又反駁道,“就算他是珊珊的姐夫,憑什麽證詞就不予以采納?”
“這不是你胡鬧的地方,”姚局長厲聲道,“這段時間你和這個王珊暫時保持距離,她身份特殊,別讓我知道你把巡捕房的事告訴她,否則……”
姚芷君一昂頭:“否則你能怎麽樣?”
“否則,”姚局長在心裏歎了口氣,也知道自己對她沒有任何威懾力,隻好搬出翟天來,“我就讓翟天好好收拾你!”
他還真是找了個極好的幫手,姚芷君最後隻能憤憤衝走了。
翟天帶著沈諒到停屍房的時候,這邊的夥計們正抬著一些久久無人來認領的屍體出去,他們倆沒有一個是巡捕房正式的探員,能來驗屍已經是姚局長和杜琅給了天大的麵子,這時候人家忙正事兒,自然也不好過去添亂,於是隻好先在門外等著。
沈諒之前來都隻能扮作屍體,能進去就已經很不錯了,根本沒機會好好打量這兒,這時候剛好有空閑,就四處逛了逛,翟天來的日子多,沒覺得多新鮮,靠在門邊等著,他從夾克的口袋裏掏出一支煙,那煙皺巴巴的,他既沒點燃,也沒放回口袋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裏頭的人還在忙活著,剛巧這時有兩個人抬著擔架從裏頭出來,翟天適時地把手裏捏著的那根煙遞了出去。
“喲,這不是天哥嗎?”接煙的這人姓劉,在巡捕房幫手有些年頭了,額頭上的紋路深深嵌進去,看著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許多,先前翟天和沈諒說話的工夫,他明明已經進進出出好幾趟了,這時候卻像是才看見翟天似的,臉上露出一個諂媚的笑,“我哪兒能接天哥的煙啊……”
話是這麽說,手卻已經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