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晚上十點半,蘇兮對著筆記本發呆。
“F,bag help ooo ced had An。” 是暗語嗎?黎露究竟想要傳遞什麽信息呢?蘇兮也曾三番五次地懷疑自己搞錯了方向,也許僅僅是條惡搞郵件罷了。可就目前看來這是唯一能夠抓住的線索,所以她決定賭一把。
剛剛打開拉丁文翻譯軟件,門鈴響了。蘇兮拉開門,隻見季霖鬱站在門外,手裏拿著把紅色長柄傘,
“這個。你上回忘在工作室了。我今天回家早就想著順路給你送過來。”
“謝謝。”蘇兮伸手接過,季霖鬱順勢將一隻包裹從腋下抽出來,“還有你的快遞,在門外邊放著我看到就給撿起來了。”
蘇兮的目光打包裹上一閃而過,眼角無意流露出一絲惶恐之色。
“怎麽了?”季霖鬱手頭一頓。
“沒什麽,我網購的東西到了。快進來坐。”說著便請他進屋,季霖鬱低頭看表,倒也沒拒絕。
蘇兮泡好茶,淺聊幾句便又不自覺地在沙發上發起了呆。
季霖鬱別別扭扭地坐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看你也累了,那我先回家好了。你早點休息。”說著就要站起身,蘇兮一下子回過神來——
“哎等等——有個問題,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話罷,她將撕破皮的手指放入唇間輕輕吮。
“什麽問題?”季霖鬱重新做回沙發上。
“嗯……”蘇兮內心有所保留,猶猶豫豫地借口道:“我跟朋友玩兒了一個字謎遊戲。”她說著,將記事本遞過去,“這句子是線索,最終破譯出來應該是一句話。我試過很多方法都行不通,現在遇到了瓶頸。”
“我看看。”他伸手接過,“一般的方法都試過了嗎?”
蘇兮點頭:“是啊。翻譯跟資料都查過了,但顯然沒這麽簡單。”
季霖鬱的目光在那行字母上徘徊,口中念念有詞。深思熟慮了好一會兒,緩緩抬起頭來:“記得我挺小的時候,經常跟我媽玩兒一個遊戲。從字母到數字的正逆轉換。按照這個思路,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一組數字。”
“數字?”
“對,就像這樣。”他說著,饒有興趣地取過紙筆。
“若字母a代表數字1,b就代表數字2,c代表3,以此類推。到了j開始變成兩位數,那麽就將十位跟個位相加。”
“相加?怎麽個加法?”
“j的次序在第10位,所以1加0等於1;k在11位,1加1等於2。同樣,以此類推。”他說著,“掌握了這個規律,我們一一對應到這句字母裏去。”
“讓我來!”蘇兮搶過筆。“f是6,b是2,a是1……”她掰著手指頭,眉心因過度專注而微微隆起。
沒過多久,一串數字躍然紙上——“6217853700035481415?這是什麽意思?”
季霖鬱理了半天也毫無頭緒。“很奇怪,看上去沒有任何邏輯。到底是什麽呢?難道我想錯了?”
蘇兮並不急於否認,沒等季霖鬱琢磨透便匆匆將本子合上。她說,那先這樣,等到答案揭曉我第一時間告知你結果。
季霖鬱似乎從她那誠惶誠恐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麽,目光在她的左肩處停頓了三、五秒, 突然直視她的臉。“關於你……朋友凶案的事情怎麽樣了?”
蘇兮輕輕歎,聳聳肩,說:“警方還在調查之中,目前似乎沒什麽進展。”
“有什麽需要的話,隨時聯係我。”他的目光流轉。
“謝謝你。”
送走季霖鬱,蘇兮照常給大門上鎖。她接著走向臥室,卻因突然想到了什麽而重新返回客廳。
她伸手,從沙發一腳拾起那隻盒子,拆開。果然與之前兩次無異,一隻尺寸相當的蘋果,一模一樣的字跡。而這一回的留言是伸——
“見卵求雞”。
2.
下班時間一到,繆誠提著袋蘋果破門而出。過了半個小時,季霖鬱從一大堆工具中抬起頭,這才發現靜靜坐在一旁的江妙菱。
他問她怎麽還沒走?妙菱說,老板我在等您。他又問,有什麽事兒嗎?
妙菱點點頭。
“這周六我朋友結婚,大家都攜伴前往,我沒伴兒怕被人笑話,所以能不能邀請您跟我一起。”
“我去不合適。繆誠呢?”
“繆誠爸媽從家鄉過來了,他說周末要帶二老去周邊逛逛。這事兒他們幾周前就已經訂好了,我不能強行擾亂人家盡孝不是?”
季霖鬱搖搖頭。
“老板……您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選了!就一下午,您幫幫我!”
“……”
“老板——”她搬出一副小孩子要糖吃的語氣。
季霖鬱架不住小徒弟的軟磨硬泡,仰頭想了想,說:“那咱們這樣。你現在回答我一個問題,答對了我就跟你去。”
這話將妙菱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盡——“您說!”
季霖鬱輕輕挽起袖子。“如何簡單區別鉻鞣跟植鞣革?”
倘若換作之前,妙菱想必二話不說當場棄權。可這次不同,經過繆誠幾個周以來的說教答案早已了然於心。
她清清嗓,慢條斯理地回答說——
第一、植鞣的伸縮性小,吸水易變軟,可塑性容易整型,顏色從本色的淺肉粉色到淡褐色,最適合做皮雕工藝品。鉻鞣革吸水性大,且彈性和伸縮性一般,顏色呈淡青色.適合做一般的皮革製品,金屬鉻是重金屬對環境汙染大,鞣製皮革采用環保的植物鞣劑;
第二、植鞣革硬度一般比較高,可塑性很高,這也是可以雕刻的原因。顏色單一,色彩偏內斂一點。基本上就是動物的本色,或者稍有深淺的不同。 鉻鞣革可以有很多色彩了,色彩繁多呈半光澤。一般比較柔軟,韌性高,但不挺實。
第三、植鞣革可以封邊,鉻鞣革皮內裏纖維已破壞,通常隻可以上邊油 。
第四、植鞣革彎曲後正麵褶紋會很細,反之反麵褶紋會變的很大。鉻鞣革因為比較柔軟,彎曲後正反麵的區別不會特別明顯。
說到這兒,她不禁放慢了語速,麵露焦急之色,焦急到恨不得抓耳撓腮:“還有……哎還有一點我怎麽想不起來了呢?”
“第五,植鞣革的吸水性強。鉻鞣革防水性更好稀釋較慢。”季霖鬱不動聲色地補充道。
“老板,所以……我這算是勉強通過了嗎?”她滿懷期待。
季霖鬱沒直接回答,不慌不忙地反問道:“婚禮對到場來賓有額外要求嗎?”
妙菱瞬間笑逐顏開,“要求正裝就行。謝謝老板!”
3.
周日中午11點,本市唯一一間六星級酒店。
沈山南著一套量身剪裁的槍駁領西服套裝,腳踩深棕色雕花布洛克係帶皮鞋。毫不誇張地說,他無疑為到場所有男賓中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蘇兮則伴於他身側,頎長的身姿傲然而立。她著裸色拖地長裙,露出白皙骨感的美背,腳蹬jimmy choo16年春季款高跟鞋,右手端著香檳,左手淺淺挽住沈山南的胳膊。她的妝容精致卻並不乍眼,舉手投足優雅得恰到好處,
她隨他一路穿越人潮。在某個突如其來的瞬間,小臂突然被輕輕握緊。
怎麽了?蘇兮立刻抬頭望向沈山南,卻發現他的目光正落於正前方某處。蘇兮不解,順著那目光看過去,一怔——
季霖鬱?他怎麽會在這裏?此時的季霖鬱一改往日裏的禁欲係打扮,穿質地上好的深藍色修身西裝,搭配擦色孟克鞋,絲毫不遜色於在場的任何人。而且他並非獨自一人,身邊站著笑靨如花的江妙菱。
“季老板,好久不見!”沈山南走上前。
季霖鬱的目光刻意繞過蘇兮,對沈山南微笑,那笑卻不達眼底。
“沈大哥!蘇兮姐!”江妙菱衝他們搖手。
“妙菱也來了!想不到季老板也跟新人認識!世界真小!”沈山南說著,回頭衝蘇兮笑笑,目光引向季霖鬱被挽住的手臂。
“新娘是我朋友,老板是硬被我拉來陪同的。”妙菱掩不住內心的愉悅,“對了蘇兮姐,你也跟新人認識?”
沈山南笑笑:“蘇兮是受我邀請。既然我們妙菱有了騎士相伴,那就好好兒享受。”沈山南說著,回首溫柔一瞥,道:“我們過去吧,婚禮就要開始了!”
據說新人雙方都在歐洲長大,因此整場婚禮秉持歐式風格,小巧精致、完美無暇。氣球、草坪、長椅、白色桌布、玫瑰花瓣……無一處不體現出新人的良苦用心。
儀式結束後是下午茶時間。
蘇兮路過甜品台的時候不禁駐足,淺聲驚呼:“樹輪蛋糕?竟然有我最喜歡的樹輪蛋糕!”她眼前一亮,忘乎所以般從沈山南的臂間撤下手臂。
“喜歡就別客氣!”沈山南看著她的側臉,無比寵溺地輕撫她雙肩。
蘇兮拿起一隻mini樹輪放入口中,輕輕咀嚼,黃油的濃香瞬間充滿灌滿口腔,接著,她放入第二隻。
少頃,她心滿意足地眯了眯眼睛,這才重新將手臂插回到沈山南的臂彎:“山南哥,味道不錯!新人出手果然闊綽,這是把歐洲代表性甜品全搬來了嗎?”
“……”
見沈山南半天不做聲,蘇兮不禁仰起頭。然而下一秒,她猛地抽回手,大驚失色地叫道——
“怎麽是你?山南哥呢?”
季霖鬱板著臉:“我一路走得好好的,是你突然掛住我。你的山南哥在哪兒我怎麽知道!”說著轉身要走,卻被蘇兮反手掛住:“哎對了,那天晚上——”
季霖鬱迅速甩掉她的手臂,向一旁移了半步:“蘇小姐請自重。”
蘇兮退後一小步,衝他眨了眨眼睛。正要往下說,一道清甜的嗓音插進來:“老板,我正到處找你!我朋友想見你。” 妙菱說著,一把挽住季霖鬱的胳膊。
“那——你們先聊,我去外麵看看。”蘇兮很是識趣地抽身離開。
蘇兮坐在露台的長椅上百無聊賴,沒多久,一支香檳遞至眼底,隻看藍寶石袖口就能猜到來者是誰。
“真是對不住,邀請你來卻沒能照顧好你。”
“沒關係的山南哥。”
不遠處,一道酷似嚴寒的目光射向他們。這目光並未停在原地,而是大步上前,直到一個聲音使蘇兮回身——
“蘇小姐,剛才你匆匆拉住我,是想說些什麽?”
一陣狐疑之色打沈山南眼角劃過。
蘇兮欲開口,卻被沈山南攔臂截下,與此同時暗暗拋給季霖鬱一個挑釁的眼神:“不好意思季先生,有什麽話請之後再說,我現在得帶蘇兮見幾個朋友。”
季霖鬱麵色一沉,隻好悻悻作罷:“您請便。”
婚禮分為好幾個環節,下午茶過後是乘遊船到湖心小島按次序跟新人合照。最後以一餐米其林三星收尾。
對了,就在享用這頓昂貴料理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
坦白來講,這是蘇兮有生以來第一次吃米其林。她同沈山南一並前來,兩人的名卡自然被擺在一起。
沈山南跟在座好友們肆意推杯換盞,而蘇兮始終視線低垂,小口小口嘬著杯嚐起來並不怎麽合口的紅酒。
沈山南使用起餐具來輕車熟路隨心所欲。可她呢?先是偷偷查看用餐禮儀,接著卻眼睜睜地錯將用來沾蝦的黃瓜醬汁誤當涼湯一舉幹掉。
好在沒多久,沈山南便注意到了她的不適,垂頭,拋給她一個體貼而安慰的眼神。
到了上主菜的時候,他不停用眼角瞥向她,慢條斯理地選用餐具,不動聲色地重複著手頭的所有動作。他刻意放大每一處細節,隻為讓她看得仔細,操作起來毫不費力。
蘇兮知道,這是暗示,是引領,是善意,是讓自己避免犯錯同時又避免了尷尬。
……
傍晚七點半,宴會圓滿結束。來賓們拿了伴手禮從餐廳走出來。傍晚時分,涼風習習。那些衣著考究的男人們、麵目優雅的女人們正翹著腳坐在露天咖啡座裏抽著雪茄喝著香檳。
沈山南因為突發的商務事宜被迫留下,他不得不將蘇兮交給季霖鬱。
服務生將車子開到大堂正門前,蘇兮看著前後幾輛保時捷跟瑪莎拉蒂,目光最終在那輛排在隊伍末尾的“途昂”上落定。
眾目睽睽之下,她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這感覺此前也曾有過,在第一次穿著新買的球鞋參加公司周年酒會的時候;在第一次背著雙肩包跟客戶在希爾頓頂層的旋轉餐廳見麵的時候;在第一次被公司派去lv商談供應鏈事宜,亞裔櫃姐向自己投來鄙夷的目光的時候……
她迫使自己掐段回憶,將全部重心放在高高弓起的腳背上。
“妙菱,我想往前走一小段,你要不要一起?”
盡管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被季霖鬱聽到了。他從她的眉目間看出了什麽,垂頭,將嘴唇堵在她耳邊,用同等音量一字一句地說道——
“覺得丟人,你可以打電話叫出租。”
蘇兮猛地回過頭:“我真的隻是吃得太飽想散一下步。”
江妙菱的目光在他倆之間徘徊,隨之搬出一副有心無力的姿態。她說蘇兮姐,我是很想陪你散步,可我鞋跟太高今天又站了很久,實在是走不動了。
季霖鬱借勢,一把攬過妙菱的腰,調侃的目光緊盯蘇兮的臉。他說腳疼你就靠著我,至少能幫你分擔一點自重。
“老板……”江妙菱臉頰一紅。
蘇兮笑笑,轉過走開。
酒店位於河邊,不出二十米便是開滿野花的青草地。河風迎麵,潮乎乎的,蘇兮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承認這是虛榮心作祟,強烈的羞恥感自心底生發轉眼間便隨血液流遍全身。蘇兮遠遠兒看著江妙菱如公主般自信滿滿坐進車內,而自己,卻像醜小鴨一樣躲在夾竹桃的陰影裏。
然而事實遠遠不止這些。比如在剛才那場婚宴上,當英俊瀟灑的服務生動作利落地扭開瓶蓋要幫她將玻璃杯注滿的時候,她笑著道謝,可內心慌亂到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裏瞟。然而當她看向江妙菱,隻見她不動聲色地點頭微笑,自持一番優雅。
好笑的是,人性的內核恰恰如此:公主就算衣衫襤褸也不懼任何鄙夷的目光,而貧女就算穿金戴銀,周遭一個友好的笑都會被認作嘲諷。
沒一會兒,途昂在身邊停下。沒等蘇兮拉把手,前排的車門從裏麵打開。蘇兮鑽進副駕,季霖鬱一腳踩下油門。
待車子駛上高速,季霖鬱突然不冷不熱地說道:“怎麽,蘇小姐並不想坐在我身邊吧?”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聲線的顫抖。
“為什麽?”
“因為你坐得並不舒服。”
蘇兮有些摸不著頭腦。她說,“不會啊,我覺得挺好。”
他冷冷一笑:“我的車子哪能跟沈山南的奔馳amg gtr相比!”
蘇兮不明其心,以為他這是刻意暗諷自己,反唇相譏說: “季老板可別這麽說,你這車發動機挺響的,也算是工薪消費跑車體驗了。”
季霖鬱繃著臉不再接話,蘇兮心頭一顫,後悔自己出口刻薄。
到家已經快十點了。蘇兮收起高跟鞋,坐在地毯上輕揉腳踝。突然手機“叮”的一聲響,她立刻劃開來看。
“今天宴會上你想跟我說什麽?”
蘇兮迅速打下一句話,轉念間又迅速刪掉,換言之——“字謎遊戲有結果了!”
“我的答案正確嗎?”
她想了想,回複:“你是我所見過的這世界上最聰明卻最不動聲色的人!”
“所以我猜對了?”
“嗯。還有——
今天下午的事,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