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短兵相接
雨後初霽,陽光亮晃晃的照亮整片雪川。
下山的積雪小路上,莊嶠背著黃洛洛一步一滑地疾行著。
不知是因為兩個人剛從生死線上博回命,還是因為身上有傷,黃洛洛十分溫順地把頭低俯在莊嶠背上,雙臂輕輕的攏住他下頜,完全沒了他初次背她時的生硬。
黃洛洛的柔軟和依賴,很快感染了莊嶠。
在跨越一條小雪溝時,他腳步一頓,輕聲囑咐道:“抓穩,有溝,小心傷口。”
黃洛洛沒有說話,待莊嶠跳過溝後,她的兩隻手臂緊實地攀住了他, 腦袋也在他脊背上偎得更深了。
黃洛洛小鳥依人般的舉動,讓背著她前行的莊嶠陡然間生出一股豪氣,腳步也邁得更加的穩健。一時間,兩個人身邊除了山鳥清脆的啼叫,和枝枝叢叢上雪層的墜落聲,空氣中突然充滿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兩個人不再說話,隻聽得到莊嶠腳踩積雪大踏步的“咚咚”聲。
老傣醫家在傣寨的東側,背著黃洛洛的莊嶠轉過最後一道彎,剛看見傣醫家的那道籬笆土牆,院子處的柵欄門內猛地竄出一隻大黃狗來。
那隻大黃狗一邊狂吠,一邊朝門外倒退著……遠遠的,莊嶠看見從院內跑出來一個中年傣漢,待他把黃狗驅趕開後,幾個穿黃色登山服的人在傣家大嫫的引領下,魚貫著走出院門。
看見傣漢往莊嶠這邊一指,幾個黃衣服的人立即奔了過來。
走在最前麵的大塊頭,幾乎一路小跑著過來。
等人跑近,莊嶠才看清楚,這是個三十歲左右,麵容陰冷的男人。
看見他背上的黃洛洛,這彪悍的男人立即滿臉堆笑,一把扯掉莊嶠披在黃洛洛身上的寶藍色男式衝鋒衣塞還給他,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為黃洛洛重新披上,一邊感激涕零道:“這位兄弟,真是辛苦,讓我來我來。”說著,也不等莊嶠有所反應,急忙從他背上卸下黃洛洛,半擁半抱著向老傣醫家走去。
這笑容男的語氣雖謙和且彬彬有禮,但莊嶠還是敏感的捕捉到來自對方的敵意和戒備。看著與這男人同來的幾個黃衣服簇擁著兩人離去,他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黃洛洛的登山隊尋找她來了。
後來,在老傣醫家飯桌上,莊嶠得知笑容男名叫李牧野,果然是回來找黃洛洛的某國際登山隊隊長,綽號“飛獅”,借喻他的登山技術之完美。原來,自從黃洛洛在暴風雪中與他們失聯後,為盡快找到她,登山隊曾在附近區域遍撒重金尋求她下落。這次和黃洛洛相見,還得緣於花腰傣寨進山狩獵的寨民之口,才知道她停歇在此,便匆匆帶隊尋來了。
眾人吃好飯,西天邊懸垂的太陽,也褪盡最後一抹光芒。
一會後,黑夜便跟著來到。墨黑的寨子裏除偶爾有幾盞跳閃的燭火外,還沒送電的山寨裏一片靜謐。
老傣醫家院子裏,莊嶠洗涑欲上樓時,發現黃洛洛替他綁紮傷口的手帕還在衣兜裏,便洗幹淨手帕,拿著向對麵她住的木樓走去。
他一是想順便探看一下她的傷勢,二是黃洛洛也許是傷得太重了,飯桌上都沒看到她的身影。
哪知,莊嶠剛走到樓底下,就遇上抱著毛毯上樓的李牧野。
見到是他,已經上樓的李牧野“噔噔噔”跑下樓梯,把莊嶠攔在樓梯口。得知他的去意,李牧野一把搶過莊嶠手上的帕子,一臉感激萬分的說道:“多謝多謝!我會轉交給她的,這次要不是洛洛有幸遇上你,她早就沒命了。莊兄你可是她的大貴人,明天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感謝宴啊。”
莊嶠這才知道,李牧野已經和村長商量好,明天將由他的登山隊出資,在傣寨大擺長街宴,以感謝登山隊對黃洛洛的相救之恩。
看見李牧野似無意又有意的橫攔在樓梯上,莊嶠本想借還手帕之機探視黃洛洛的心情,瞬間也便沒了。
見他轉身欲走,李牧野忙解釋,說老傣醫妻子今晚訪親不歸了,沒人陪伴黃洛洛,剛剛和其他登山隊員在老傣醫家隔壁住下的他,因為一直係掛著黃洛洛的傷情,不放心,便搬過來她隔壁屋住下,給她當衛士了。
何況,在這種偏避的大山裏,免不了也會有野獸出沒。
莊嶠並不傻,早聽出對方的弦外之音。這讓他想起初見麵時,對方看到他背著黃洛洛時掃過來的那種眼神。防獸,說白了不就是在防他嘛。
真是無聊!
不過,莊嶠還是客氣地道了聲“晚安”,轉身往回走了。
剛走到院子裏,還沒等拐上他那邊屋的樓梯,李牧野又突然追過來。
他燃了一根煙,遞給莊嶠:“反正也還睡不著,我們聊聊?”
“不錯,外煙,香是香,就是勁道不足。”莊嶠接過來深吸一口,半仰起下巴,在月色裏慢慢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之後,才答道:“想聊什麽?”
“隨便聊,隨便聊,反正時候還早,聊什麽都行。”從莊嶠的臉上,他看不出對方任何表情,便打著哈哈,走向院子中央的那棵老臘梅樹。
“這冬天的臘梅花,香味就是不一樣啊。在這片大山裏,旮旮旯旯都能見到這種花樹。”看見走過來的莊嶠,眼睛並沒有看向他說的那一樹繁花,而是繼續審視手指間夾著的那支外煙,並沒應他。
李牧野有點無趣,旋即轉移了話題:“莊兄,聽洛洛說,你這次是來看朋友的?”
提到蒙克,莊嶠的心髒被扯了一下,疼起來。
他抬起眼來,看了一下李牧野:“對,他是我戰友,犧牲在這邊了。”李牧野無話找話的居心,不想惹是非的莊嶠簡潔的答道。之後,兩個人之間的聊題他也不主動,對方問一句,他就答一句。
後來,扯啊扯的李牧野,終於扯到那個要跟他“聊天”的實質內容。
李牧野說自己是古玉發燒友,想瞻仰一下救了他和黃洛洛的那隻古水晶“牛虎銅案”青銅器,借此機會考證一下那古物的收藏價值。
這個不算過分的請求,倒讓莊嶠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拒絕。就在他被燃起的又一支香煙嗆到,正借咳嗽之機竭力想措詞的時候,院門外忽然“呼啦啦”湧進幾支火把,進來了好幾個神色慌張的傣族漢子。
原來,說好不歸的傣家大嫫在親戚家,臨時想起家裏還有件緊要的事沒辦,便急著趕回來了。
半路上,在一個山凹裏她被野獸攻擊。
那會她剛好走到暗影處,野獸撲過來時速度太快,還沒等看清楚是個什麽東西,她就被傷到了。
幸好,她的慘叫聲很快將附近的守獵人吸引過來,獵人們用槍嚇走那東西後,趕緊把人給送回來了。在遍體鱗傷的大嫫身上,莊嶠找到幾根當初黃洛洛在山上被傷到的那種獸毛。
等眾人協助老傣醫忙完,已是後半夜。
大家各自散去後,莊嶠上了樓,隱在自己住的屋窗隙下,看到對麵走廊上舉著支蠟燭,走進黃洛洛隔壁屋的李牧野,在關門的瞬間,突然往他這邊瞥了一眼。
這一夜,莊嶠睡得很不踏實。
第二天,寨子裏洋溢著一片節日才有的熱鬧喜慶氣氛。在花腰傣寨,長街宴隻有逢年過節時才會有,尤其對獨居雪山腹地的這支傣族支係來說,更是一種難得的奢侈品。
這天中午,有了李牧野登山隊的重金播撒,寨子裏早早的擺出一百多張農家八仙桌,從街頭到街尾串在一起約有200多米長,沿著彎彎曲曲的街巷拚成一條蔚為壯觀的“長街宴”席。
還不到吃飯時間,傣寨上空早飄滿濃濃的肉香味和野蘑菇的清香。
等宣布開街的鑼鼓家什響徹大街小巷時,莊嶠跟隨著人流走進了擺滿宴席的主街道。
此時現場氣氛,已經非常的熱鬧了。隻見從四處聚攏而來入席的男女老幼,一個個穿著節日的盛裝,笑容滿麵的開始落坐了。
漸漸的,等各家各戶的菜肴陸續端上桌後,整個長街宴的場麵沸騰了。
人群中的莊嶠,剛尋了個空位想坐下,就被站在首席正招呼著黃洛洛一行的村長撞見,他緊著步子小跑過來,一把拉起莊嶠就往首席位走過去。
在村長身邊落座後,莊嶠看見一旁的黃洛洛身穿一件米色羽絨服,圍脖係了條紅玫瑰絲巾。這條在輕風中飄逸著的絲巾,給她增添了幾分嫵媚,整個人氣色比昨天在山上看到的也好多了。
他禁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莊嶠的神情,被坐在黃洛洛身邊的李牧野盡收眼底。
隔了幾秒,李牧野忽然站起來,拿出香煙盒擠到村長身邊,挨個給桌上的食客一一分發煙,來到莊嶠跟前時,他碰碰黃洛洛肩頭:“往那邊挪挪,我和莊兄說幾句話。”說著,也不管黃洛洛答沒答話,人就被他連推帶拉的挪離位子,他自己則順勢在莊嶠身邊坐下來。
看見他這舉動,莊嶠心裏憋住笑。隨後,心裏什麽都明白的他,聽見李牧野言不由衷問他的問題:“你看這烤乳豬的香料很是獨特嘛,裏麵都加的什麽? ”,或者“這米酒有股能醉死人的熏,不過口感很好”,要不就是“莊兄,你看寨子裏的這些人,服裝、發式,我怎麽有種回到古時空的感覺啊”,對身邊這個一邊給自己勸酒,一邊又對自己異常戒備的李牧野,莊嶠倒不十分上心。
此時,他眷顧的是眼前的一大桌美食。
他最喜歡的就是這鍋熱辣噴香、滑軟適口的羊湯鍋。村長說,這食材來自放牧在雪山上的黑山羊,羊兒們終日在陡坡甚至懸崖上啃食草料,運動量很大,因此肥瘦適中,肉質特別細膩鮮香。
莊嶠從鍋裏舀起一片,放進嘴裏嚼起來。嗯,村長說得極是,濃鬱的肉香帶著股淡淡的椒香,讓人欲罷不能。除一鍋味道濃鬱的羊肉外,還有疙瘩大苦菜湯,老臘肉醃菜紅豆酸香軟糯,油炸大紅薯外酥裏嫩甜進人心窩,夾不碎又入味三分的毛血旺……眼前這些隻有大山裏才能品嚐到的美味,在眾人的勸酒聲裏,莊嶠忍不住多喝了兩口。
這還不算,把長街宴推向**的,是村長媳婦最後端上來的一道叫“孔雀繡球”的菜。這是用嫩綠欲滴芭蕉葉鋪就,以禽肉為主,再用山花果糕混合雕琢成的一隻七彩孔雀。這隻栩栩如生色澤鮮豔的孔雀大繡球,獨具匠心的造型讓圍觀著的客人歎為觀止。
更稀奇的是,當撐勺人置一碗幹冰加上少許涼水,慢慢倒入芭蕉葉中,就見盤子裏瞬間雲霧繚繞起來,那隱在霧氣中的“孔雀”竟然在綠葉間緩緩開屏……然後,一股清冽的酒香瞬間飄散開來。
一時間,驚呼聲此起彼伏。
然而,眾人沒料到,當撐勺人取下孔雀身上的那朵五彩球,交到主辦者黃洛洛手中,讓她按長街宴規距把彩球拋向天空,人們轟然而上爭搶的瞬間,突然來了一陣亂風,那朵在空中飄飄****的彩球,不偏不倚落進人群外看熱鬧的莊嶠懷裏。
一霎時,長街宴上空響起一片哨聲和遺憾的笑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