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命喪

“這枚戒環,是家父與柳伯伯商定下婚事時,交換的。”程景坐在白錦玉的對麵,手側是燕九。他的目光清而明澈,並不躲閃。

白錦玉點點頭:“程家與柳家定親的戒環,是刻意打製的,還是隨意購買?”

程景回想片刻:“似乎,是家父在安陽縣最大的首飾鋪子購入的,並非刻意打製。”他看著兩人:“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白錦玉本想去找程景,燕九卻不願上正興鏢局。哪知兩人運氣頗好,剛好遇見了隨柳氏父女出門訪客的程景。兩人一對眼神,當即將程景請至茶鋪,慢慢套話。期間,白錦玉漫不經心地問起了指環的由來。

“沒什麽,見程公子戒環樣式奇妙,一時好奇,胡問。”白錦玉瞄了一眼鬆鬆在程景手指上的戒指,笑道。一旁的燕九問:“程公子這幾年去了哪些地方?”

程景道:“就是四下走走,川南路、劍南路、浙右路等等,都或長或短逗留過。算起來,大蜀十停,差不多走了有六七停。”

燕九還要再問,卻見白錦玉的目光落到窗外,不知在追尋什麽。他繼續問:“不知程公子,平素都是以什麽謀生?”

“就是,”程景頗有些不好意思,“幫著江湖朋友解決一些事,或者幫著跑一跑,不值一提。”

便是,江湖上常稱的幫閑。

“是什麽朋友,在江湖上可叫得出名號的?”燕九麵具後透出的目光格外銳利。

程景笑笑:“程某隻是小人物,朋友多是點頭之交,沒什麽名氣。”

白錦玉聽著兩人的對話,暗地猜測燕九的目的。莫非,程景牽扯上什麽事,或者案子,燕九對此人很感興趣,連帶對正興鏢局也有幾分警惕。

這時,茶鋪的門簾一掀,柳立人巨大的嗓門傳了進來:“阿景,在嗎?”

白錦玉望去,見柳玉璧也在柳立人身旁,穿著大紅的短衣窄裙,英姿颯爽。

“柳伯伯,這就來。”程景對白錦玉兩人歉意地笑笑,起身離開。柳立人對白錦玉和燕九遙遙拱手,帶著程景離開。

門簾放下的一刹那,白錦玉突然見著柳玉璧投來的目光,如電閃過,暗自一驚。這少女看起來,並不如表麵那樣平靜普通。

他懶洋洋地靠在木窗邊,順手灌下一壺冷茶,問:“燕閣主,你盯了程景有多久了?”

“何出此言?”燕九瞥他一眼,反問道。

白錦玉湊上來:“近年來,燕閣主與盡塵閣出現的地方,多發冤案。地方官員都怕如虎狼。這簡州的縣令,一天問我三次,燕閣主什麽時候離開。可見,閣主威名,四方傳頌。”

燕九偏了偏身子,假裝沒聽到白錦玉明褒實貶的話,更不習慣他靠得如此之近。他冷哼:“那些地方官,查案不力,隻知一味逼供。盡塵閣以匡扶正義為己任,還天下以清明。若他們心裏無鬼,何須如此?”

白錦玉很有些想捂住耳朵。這等宣言,放心底便好,何須說出來?他未置可否,偏頭看向街上。斜陽半落三山,寒風料峭,吹得店招呼剌剌橫飛。他正想說些什麽,目光忽地落到遠處的一個人身上。

此人怎麽會在這裏?有意思。白錦玉縱身一躍,從窗口徑直跳到街對麵的屋頂上,貓著腰快步往遠處奔去。

沒多久,那人來到一處人行稀少的片區。這裏密巷交錯如蛛網,房破屋敗,白錦玉小心跟隨,隻見著那人進了一間小小的客棧。他剛在屋脊後藏好身形,聽呼啦一聲,燕九在他身旁落下。

白錦玉知道,燕九一定會跟上來的。

“什麽人?”燕九問。他隻見著一個男人閃進小客棧的背影,身形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是誰。

白錦玉豎起一根手指:“噓。”

兩人留神觀察,突聽客棧裏發出一聲驚嚎,白錦玉與燕九同時飛身而起,爭先向那處衝去,正好落在蒙著頭的那人麵前。他身後的房間門大開,房間內一地鮮血,從鮮血中爬出一人,奄奄一息地叫道:“殺人了!”

白錦玉五指如抓,直衝蒙麵人的脖頸而去。燕九左攻下盤,幾乎是同時攻到他麵前。

蒙臉人沒想到有人出現,一怔之下,下意識錯手一伸,穩穩地格擋住兩人的進攻。他身形高大,生生比白錦玉高了半個頭,力量也是驚人,竟能在危機時與兩人平齊。

燕九也不慌,手肘微抬,左肩向此人撞去,右手直戳他雙目。白錦玉手腕一轉,朝蒙臉人肩胸幾處大穴點點戳戳。兩人雖是第一次聯手禦敵,卻是配合巧妙,讓此人分身無術。蒙臉人力量雖大,架不住兩人巧勁,又急著脫身,情急之下被白錦玉抓住了領口。

說時遲那時快,來人正在後退,沒提防臉上的布被燕九一勾一挑,扯了下來。那人還想捂著臉,被白錦玉兩下點住了穴位。

“普慧師父,”白錦玉笑笑,“大白天的,蒙臉不嫌熱麽?”

普慧自然是不嫌的。白錦玉卻嫌棄縣衙訊問的房間太汙穢,特地要了一間幹淨的房間,用於訊問。普慧自被抓了後,便一言不發,閉目低頭,儼然抗拒的模樣。

白錦玉拉過一條破爛的凳子,隻隨意踏著,並不坐下:“普慧師父,是你說,還是我替你說?”

普慧不答。

燕九不是官身,自沒有資格訊問。但是白錦玉執意要讓他參與,連徐知明裏暗裏的暗示都視而不見。他故意站在窗邊,擋住一半陽光,整個屋子更顯得幽暗。

“那房間裏死的人,是客棧的掌櫃。夥計受傷,幸好命大沒死。”白錦玉撩起長袍,順勢坐下:“普慧師父,你說,是不是你動的手?”

普慧依舊念佛。

“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幫你說。”白錦玉自言自語地說下去:“掌櫃的死,夥計的傷,跟你無關。隻是,塔林裏的屍體,是你親手埋的。”

普慧一怔,抬目看了白錦玉一眼。白錦玉也不看他,道:“上午,我見你神色有異,本想找你聊聊,結果下午你便蒙著臉出來。白某猜測,當夜功德箱與佛眼遺失後,你是發現了功德箱,但起了貪念,藏起箱子。信眾們投進功德箱的錢財,多是零散銅錢,你一次帶不走,便想第二天夜晚來拿。豈料,你卻遇到一個大麻煩。”

普慧的額角沁出了豆大的汗滴。白錦玉道:“你打開箱子,發現裏麵不是銅錢,而是碎屍。這時,一個神秘人出現,以你殺人碎屍、偷盜寺中財物為由,要挾你。你沒辦法,隻有聽從他的號令,埋了屍體。今天,這人又讓你來客棧,你心中惶恐,又不敢不來,隻好將臉蒙住,偷偷出寺。哪知,等待你的,是被殺死的掌櫃和重傷的夥計。”

燕九道:“或許,你隻是被那人要挾,要告發你私藏財物,你不得不聽從他的指揮。你也許根本不知道埋下的什麽,但是心頭一直不安。”

“小僧……”隔了許久,普慧才低低開口,“生了貪念,實應受此懲罰。”

白錦玉不以為然,道:“一事歸一事。你不過是替他人背了黑鍋,難道就要放縱此人?”

燕九冷冷盯著他,一言不發。普慧突然撲在地上,嚎啕大哭:“小僧該死……”

原來,那晚寺中進賊,僧人們都四散去追,普慧和普心被安排去了塔林附近。普慧原本在塔林裏走了一圈,沒見著什麽異常,本要離開時,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吸引到了牆根。他湊上去一看,竟然是丟失的功德箱。他明知,應當立即回報給住持。當手放在沉沉的箱子上時,他又鬼迷心竅地改變了主意,用雜草泥土等遮蓋在箱子上。第二天夜裏,他找個借口又來塔林,剛剛掀開雜草,發現箱子不見了。他舉著燈籠一看,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正對著他獰笑。驚慌之下正想跑,脖子上便是一涼。

“師父,你管了殺,還不管埋麽?”陰沉沉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普慧說到這裏,對白錦玉三人道:“那人的聲音,小僧聽不出來,應是刻意壓低了嗓門。”

“身形體貌呢?”燕九問。

普慧搖頭:“小僧隻偷看一眼,臉和身上都被布蒙著。隻知道他的力氣很大,小僧擺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