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開城門
連三月的步子平而穩,就像她人一般穩重。她看著白錦玉的眼神,冷淡如風。秦月樓平靜如昔,街上依舊忙亂,人聲喧嘩,白錦玉將整個縣城都轉了一遍,也沒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他忽地一頓步子,回頭道:“出來罷,我看見你了。”
一棵柳樹後,伍芝庭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見白錦玉並無不悅,才跑到他麵前,道:“白捕頭,大夫說了你要多休息,學生帶你回客棧可好?”
這小子還真契而不舍。白錦玉誠懇道:“多謝你今天救了我。”
伍芝庭臉上浮現不好意思:“應當的,白捕頭今晨還救了爹爹和我,理應報答。”
白錦玉問:“你怎麽知道客房著火了?”
“我……我……學生……”伍芝庭紅著臉:“我瞞著爹爹從縣衙後門進的,想要找你……”
“找我做什麽?”
伍芝庭支支吾吾:“想……我想……找你學功夫……今天你好厲害……”
白錦玉驀地笑出聲來:“功夫有什麽好學的?習得一身武,最多護佑一人、一方平安。學成聖賢術,才能護佑天下太平。”
伍芝庭方在回想這話的意思,白錦玉又道:“你爹隻有你這一個孩子,好生讀書方是正理。”
聽著伍芝庭沒有回答,白錦玉忽地問他:“芝庭,大清早的,你爹不做生意,帶你到那條街上幹什麽?”
少年聞言,有些正遲疑地咬唇。一陣雷鳴從頭頂滾過,四麵吹來亂風把伍芝庭的聲音扯得七零八落,白錦玉支著耳朵才聽清他說的是:“爹要去打馬西街買些筆墨,那新開了一間紙筆鋪子。”
是麽?白錦玉抬頭,微微舒開了秀氣的眉,一絲柔軟的雨痕滑過鼻尖:“快些回去,要下雨了。”
伍芝庭不知白錦玉的心思,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小心地窺著他的臉。走了快一盞茶的功夫,白錦玉冷不丁轉頭:“怎麽,我臉上有字?”
“不不,不是。”伍芝庭慌道,“學生很好奇,白捕頭那麽年輕,親手抓捕了那麽多壞人,很厲害。”
白錦玉微笑:“是聽話本說的?”
伍芝庭紅著臉點頭。
“如果,我可以選擇的話,”白錦玉吐了一口氣,“絕不進刑部。隻是,命叫如此,不得不服。”
“白捕頭……也有遺憾的事?”
白錦玉低頭一笑,不欲多說,風忽地狂了起來,沙飛石走,從耳畔呼嘯而去。伍芝庭忙拉著白錦玉,快步奔進客棧大堂。
大堂裏還有幾個客人,掌櫃伍全,頭上還包著白布,正在櫃台上打算盤,一見兩人,奇道:“芝庭你怎麽出去了?你不是在房裏溫書嗎?”
伍芝庭將白錦玉拉到桌旁坐下,又急匆匆跑到後廚拿了一壺茶,先給伍全斟滿茶水,又給白錦玉倒了一盞,放在他手邊,才道:“我見快下雨了,便出去找白捕頭。爹,今天客棧裏忙不?”
“城門關了,這都是今天要出發的客人。”伍全衝著大堂中幾個客商模樣的人努努嘴,喝了一口茶,“好端端的,那個什麽通緝犯的,跑到咱們漢州縣來做什麽?”
“總不該是聽著爹爹做金絲肚羹的手藝好,專程來嚐嚐?”
“貧嘴。”
白錦玉聽兩父子平平常常地聊天,日子靜好得像天邊一抹淡然的青煙,又像平靜的湖麵,映照出人世間最美好的一麵。隻是,乍然響起的尖聲,將難得的寧靜打破成碎片。
“爹!爹你怎麽了?”伍芝庭大叫,撲上前扶起伍全猛然下滑的身子。
白錦玉倏爾奔到伍全身邊,抓住他的手腕:“怎麽回事?”
“爹,爹昏過去了,嘴裏有白沫。”伍芝庭驚慌失措,拚命掐人中,“爹你醒醒。”
大堂裏的夥計、客人都急忙趕來幫忙,幫著放平伍全的身子。白錦玉隻對跟著他的弓手說了六個字:“尋大夫,封廚房。”
弓手連忙答應著去了。兩人剛衝出大堂,便見一個人影在後廚屋頂上閃了一下:“什麽人!站住!”
一連串踩碎瓦片的聲音從後廚方向傳來,伍芝庭雙眼發紅,正想衝出去,白錦玉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照顧好你父親!”
“白捕頭,我……”
白錦玉沉聲道:“別自亂陣腳。你父親脈搏雖亂,但呼吸平穩,應無大礙。無論是誰下的毒手,城門已關,跑不了。”
說話間,大夫被焦急的夥計生拖硬拽地拉進了門,白錦玉聽見大夫的頭被門板撞得梆梆作響,不禁為大夫默哀一把。
這個大夫才為白錦玉敷了藥,又跑來診治伍全。他來不及揉揉頭上起的腫包,急匆匆矮下身查看伍全的情況。
“莫慌莫慌。”老大夫不緩不急地從懷裏摸出藥,喂在伍全口中,“吃了藥,先把毒吐出來,老朽再看看,是什麽毒。”
伍芝庭帶著哭腔問:“我爹的毒,凶險嗎?會不會……會不會……”
老大夫還沒回答,客棧大門又是一響,鄭同帶著一群弓手,一陣風似地衝進來:“白捕頭,白捕頭!伍掌櫃怎麽了?”
白錦玉衝桌上一指:“客棧裏的水拿去看看,應是被人下了毒。”
從後廚追出去的兩名弓手也折返回來,滿心愧疚:“那人跑太快。小的,小的,沒追上。”
鄭同氣急:“你們呀,平日叫你多練功,個個偷懶。快去,查查水裏有什麽,問下夥計有沒有見著可疑的人。”
機靈的夥計趕來,將伍全送進房間休息,伍芝庭猶在追問:“到底是什麽毒?我爹要不要緊?”
“你去看著你父親,要水要吃的,得有人照顧。”老大夫哄著少年,“快去,快去。”
白錦玉站在一旁皺眉沉思。先是縣衙著火,再是客棧投毒,件件都是針對自己來的。若不是伍掌櫃先喝了茶水,中毒的就是自己。
“白捕頭,”老大夫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頭,“白捕頭,老朽有話說。”
白錦玉忙問:“先生請說。”
“伍掌櫃這毒,有些……難辦。”
“嗯?”
老大夫低聲道:“據老朽看來,這毒是江湖上一種少見的毒藥,名叫七味斷。若中毒者在兩個時辰內得不到解藥,就要命喪黃泉。”
兩個時辰,現在已近午時。也就是說,太陽落山之前,必須拿到解藥。白錦玉頓時明白為什麽老大夫要將伍芝庭哄走,他父子二人感情極好,若是聽到了,保不定會做出什麽衝動的事。鄭同正忙著重新分派人手,某地某處安排多少人,如何搜查。有客商嫌客棧不安全,叫嚷著退房結賬。大堂裏亂作一團。白錦玉一時沒有頭緒,正靠在窗邊想理清頭緒,鄭同忽地叫了一聲:“那個,是什麽?”
白錦玉循著鄭同的手指方向看去,算盤底下壓著一張皺巴巴的紙。他走上前,小心拿起,打開一看。
紙上寫了六個字——開城門,換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