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迷霧中

半柱香不到,盧少文身上的穴道自動解了,他強忍脖頸上的痛麻,連忙尋到了白琅,將事情說了一遍。隻聽幾聲乒乓做響,一張木桌生生被劈成兩半。盧少文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一聲不吭。

“本統領忙其他事之時,燕九做了什麽?”

盧少文低聲道:“他一直在發現屍體的地方轉悠,起碼問了十來個下人,今天可曾留意到周營的動靜。那些下人都說手頭事忙,沒留意。”

白琅一邊聽,一邊低頭看著手中捏著一張紙,是盧少文身上的穴道解開後,在後領上找到的。上麵隻寫了寥寥數語——周營,年四十八,開州人,擅製木花,能令其片刻內開放。去歲十月,其子周良被惡少縱馬踏胸而死。周營發誓為子報仇。

燕九不知去向,白錦玉更是沒了蹤跡。時間緊迫,再也抽不出人手將舒家翻個底朝天。白琅隻得將帝妃的安全放在最重,將禁軍大部分力量安排的防守上。

但是,周營這件事,的確很是蹊蹺……

“被惡少縱馬踏胸而死。”他輕聲念著這句話,眉頭微皺。四月,縱馬,踩中胸部,死亡……這不正是舒仁去年做的好事?

鹹平四年四月初九,舒駿拜任大元帥,統領三軍北上迎敵。那段時間,舒家弟子很是意氣風發。一日,幾個公子爺在會仙樓飲酒後縱馬奔馳。疾馳中,其中一人的馬踢翻了一個攤子,撞到了一旁行路的行人。隨後奔來的舒仁躲避不及,馬蹄正正踏上此人的胸口,當即就血流滿地,一命嗚呼。白琅聽說,那人不過路過,沒曾想遭了這等無妄之災。

難道這人就是周營的獨子?燕九又是怎麽知道的?白琅捏著這張紙,看向舒駿:“周營應當對舒家恨之入骨,混進舒府,報仇意圖明顯。”

舒駿連連擺手:“當日盛總管已賠了兩百兩銀子,周營千恩萬謝走了,哪有什麽怨恨的?何況,周營剛到舒家,便向舒某坦白此事,根本就已放下芥蒂。”

“是麽?”白琅雙眼微眯,顯然不信,“為慎重起見,還請舒大人把四盆假花都實驗一遍。”

“可是……”舒駿很是為難,“周營特製的藥水隻有少許,僅夠一次開放。舒某怕誤了時辰……”

白琅硬打斷他的話:“是誤了時辰重要,還是不出紕漏重要?”

舒駿悚然一驚,當即命令舒仁再去試驗一次,萬一出了差錯,也好補救。此時,皇帝已經帶著徐妃,乘坐輦車,出了宮門,正徐徐往舒家走來。

時辰漸晚,明黃色的車架已駛入舒家正門。白琅帶著禁軍士兵,列在兩旁。舒駿為這次聖駕親臨下足了功夫,力求龍心大悅。

皇帝心情甚是不錯,會仙樓呈現的佳肴頗得了讚許,皇帝還召見了律新川,厚賜了不少財物。白琅遠遠看著律新川發紅的臉色,忽地想到臉上長了黑痣主事。

那個人說有白琅的命令,分散了注意力,才讓燕九偷襲成功。事後又不見他的蹤影,定然有鬼。

“律管事。”白琅攔下猶自興奮的律新川,“本統領問你個話。”

“白統領請說。”

“那個左臉上長了黑痣的管事,是何人?為什麽會仙樓呈報的名冊中,沒有他的名字?”

盧少文說,引開自己的人臉上有一顆黑痣,如此明顯的特征,當是好找。沒想到,律新川一臉詫異:“那位,不是舒府的管家麽?”

“你說什麽?”白琅的頭頓時一陣嗡嗡亂響,他一把揪住律新川的衣領,喝問:“那人明明自稱……”

不對,他並沒有自稱是會仙樓的人,他的原話是“舒大人,會仙樓眾人都已停手,等待示下。”

此言模棱兩可,眾人見他是從廚房方向出現,先入為主的以為他是會仙樓的人。而律新川和會仙樓其他人等見他從外麵來,自然則認為此人是舒府的人。

真是,太大意了。白琅生出一後背的汗,夜風涼寒,冷顫連打不休。所有人都隻留意到他臉上的痣,五官相貌、長得什麽模樣,眾說紛紜。就算是最熟悉的臉,匆匆一晃誰能留意?天底下,也隻有白錦玉有這樣的膽量。

裝潢華麗的正廳中傳來陣陣笙鼓,歡愉非常。連綿近半天的雨沒有半點減弱的趨勢,與肆虐的疾風一道侵襲過來。白琅提著心眼,來回反複地巡視,嚴命士兵萬般留意。

“白統領!”舒仁慌慌張張地地從遠處長廊奔來,肩頭已被雨水潤濕不少,“出大事了。”

“嗯?”

“花,花少了兩盆!”

白琅已沒多餘的力氣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白錦玉所為——找到最好的時機破壞陛下對白家的信任,報複白氏年長一輩,報複自己。

“剩了哪兩盆?”白琅聽著自己的聲音,被風雨拍打得破碎如飄絮。

“隻有萬字盆和壽字盆還在。”舒仁臉上的慌亂猶在,“在護送花兒過來的路上被人搶走的。”

萬?壽?

舒仁不停歇地追問:“白統領,怎麽辦?要是皇上怪罪下來……”

“你,先把萬壽供奉進去,”白琅的聲音出奇地穩定,聽不出疲憊和緊張,“本統領會下令再找……”

能找到嗎?

舒仁也沒辦法變出兩盆花,隻有命下人加倍小心,進了正廳。白琅聽著廳中傳來陣陣稱頌,內監流水般地送進盤盤珍寶,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平生中最難熬的一個時辰總算捱過去了。皇帝的車輦從他身邊經過時,吱吱呀呀的輪轂聲忽然停了下來,車簾也慢慢掀開。

“白琅。”皇帝平緩的嗓音從車裏飄出道,含著三分笑意。少年登基,親政兩載,國泰民安,他是人人稱道的好皇帝。

“臣,臣在。”

“聽說今兒個,舒家挺熱鬧的。”皇帝問,年輕的嗓音帶著幾分慵懶的醉意。

白琅的身子伏得更低,不敢答一言。不知皇帝是聽說了什麽,聽說了多少,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過了片刻,皇帝道:“好生辦了,莫要冤枉好人。禁軍是做什麽,你清楚。總不能搶了京畿府刑部大理寺的事。”說罷,總管內侍輕輕便合上車簾,車駕又嘰裏咕嚕開動了去。

待皇宮裏帶來的人、車逶迤從舒家正門前的大街上消失,白琅的臉終於抬起黑成一片的臉。

“把門關上,給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