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眾生耳

白錦玉回之以淡笑,絲毫不為所動。段思良權衡局勢,知道今天這事幹係太過重大,他不說點什麽,恐怕難出這個門。就算能出門,難不定有其他的麻煩等著自己。

“算了,反正是你大蜀的事,我說什麽,麻煩也找不到我頭上。本王看。這群劫匪沒什麽怕的,就算全部上,本王也是能料理。”段思良冷冷一笑,“可惜,你當時麵對我們,沒看見你身後的事多精彩。我看,你們陛下倒是撐得住,尋常人要是被匕首架那麽長時間,早嚇成傻子了。”

白錦玉等的就是這句話:“我身後,發生了什麽?”

段思良一眯眼,緩緩道:“李子健那老狐狸和龔湛眉來眼去,李子付想去攔燕王,畏手畏腳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龔湛更好笑,人不知怎麽地就不見了,還是姓李的小子從人群後麵跑出來,指揮禁軍擋著王府的護衛。”

大概誰都沒想到,燕王會突然叫破皇帝的身份,白錦玉暗忖。不知道燕王這一招,是無意,還是刻意?

“王爺,你有沒有覺著今日之事,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太多,不知道你說哪個?”段思良冷笑,“燕王來得倒快,不知是哪個不要命的傳出去的。此番,他怕是要……嘿嘿。”

段思良的話沒有說完,白錦玉聽出了弦外之音。皇帝非嫡非長,原是先帝顧美人之子,排行第三,李太後養在膝下,占了個“嫡”的名分,所以先帝登基後才立他為太子。而燕王孟貽鄴則是先帝的長子,比皇帝年長五歲,頗得先帝喜愛。雖然皇帝業已親政,但在私底下,關於燕王或者其他封了王的先帝的兒子們,頗有些不太好聽的流言傳出。

白錦玉假裝沒聽懂段思良的話,起身說:“王爺有心。若是再想起什麽,煩請告知白某。”

“沒什麽可想的!”段思良又恢複了無理取鬧地模樣,“叫人送點酒,本王要喝酒睡一覺。”

白錦玉一笑,出門去了。此時,頭頂上的陰雲有聚攏來,才吐嫩芽的柳枝被吹得東飄西晃。幾滴冰涼的雨絲刮到臉上,毛毛細細,一場透寒的春雨勢不可擋,盧少文向他快步走來,手裏還有兩柄桐油紙傘。

“盧統領,你是何時得到消息的?”白錦玉撐開傘,望著暗黃素淨的傘麵,濃烈的桐油味薰得額前發沉。

盧少文低聲道:“巳時半刻便得了消息,白頭兒派回的人隻說趕緊帶十伍到西山寺,也沒說什麽事。我們才走到一半路程,皇後的車駕急匆匆趕上,相熟的內侍悄悄說出大事了。我才……現在我這心,還在砰砰亂跳。你說,萬一……”

“沒有萬一。”白錦玉一口打斷他的話,壓重嗓音,慢道:“沒有。”

盧少文頓時驚出冷汗。這話看似隨意,要是落入有心人之耳,可不釀成大禍?他感激地笑笑,問:“白捕頭要問……”

“今天這事,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我一點都不知道。”盧少文就差指天發誓了,“我真是接到消息才知道發生這等事。禁軍……不知道要怎麽肅清。我看,豬頭兒和白頭兒……不是,龔統領和白統領,怕是……怕是……”

他的聲音慢慢變得極低。是,身為禁軍統領,竟然任由皇帝被劫持,就算皇帝年輕仁慈,太後那一關就不好過。若是皇帝有個意外……皇帝有個意外……

“白捕頭,下一個你要問的是燕王嗎?”盧少文問。

白錦玉搖頭:“不,我去看看塵心大師。”

盧少文不解其意,燕王不應該是嫌疑最重的那個麽?他怎麽不好好審問審問?一肚子疑竇說不出,眼睜睜看著白錦玉直接去了塵心主持暫居的禪房。

塵心大師正在蒲團上打坐,淡然爭執也罷,喧鬧也罷,不過是他灰色僧袍上的塵埃。聽見推門的時候,老僧緩緩睜開眼,點頭道:“阿彌陀佛。”

白錦玉沒跟他客氣,走到塵心大師麵前,撩袍盤腿坐下:“大師,這事,你怎麽看?”

“老衲不看。”

臭和尚,白錦玉在心頭暗罵。

“白施主莫惱。老衲隻是不用俗眼看罷了。”

也就是說,我是俗眼咯?白錦玉此刻不僅想罵人,還想打人。

塵心大師睜開眼,眸光平淡柔和,如黑夜裏搖搖欲墜的燭火:“老衲給白施主講個故事罷。”沒等白錦玉開口,他緩緩道:“二十多年前,敝寺門前有個小攤,攤主是兩位年少的公子,賣字畫兼刻章。兩位公子極是有才,字自成一體,畫是風雅絕倫,即刻便能拿出。印章,則是三天後才能交付。紅塵往事,如今想來,卻是惘然。”

白錦玉越聽越奇,忍不住開口打斷老和尚的追憶:“這事跟皇上遇刺有什麽關係?”

“跳出紅塵外,不在三界中。”塵心大師道:“哪一日白施主領悟了,也就明白老衲的話了。”

白錦玉暗罵自己被鬼迷了心竅,才想著在老和尚這問一問,萬一有意外的收獲。現在看來,果然意外,意外得想打人。他沉沉起身,剛要推開門,塵心大師自身後傳來:“白施主,昨日,龔統領白統領,都曾來過敝寺。”

“當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們去了什麽地方?”

“在大雄寶殿左近、鍾樓、鼓樓看了看,再去了花園,未停留多時,便離開了。”

也就是說,皇上隻是想取了東西便回宮。想來,皇帝刻意吩咐過,龔湛和白琅昨天就來了西山寺,隻是查看環境,並沒有吩咐要驚動寺裏的和尚。沒想著,難道真就那麽巧,天上掉下一堆劫匪,抓了天底下最大的肉票?

“他們都去了鼓樓?”

塵心大師道:“是,二人都去了鼓樓。”

“那麽今天……”白錦玉慢慢地重複,身子也轉了回去,老和尚麵目淡和,說:“每日各處均有僧人打掃。今晨,敝寺並沒有發現多餘的東西。”

白錦玉又蹲回了塵心大師麵前:“今天事件發生時,大師在哪裏?”

“老衲陪著段思良王爺,在大雄寶殿隨喜。”

“你和段思良?那為什麽他們沒抓你,隻抓了段思良?”

“觀玄拉開了老衲,觀止為老衲擋了一刀。”

白錦玉回憶起,觀止就是受了傷的那位年輕僧人。

“當時,大雄寶殿裏有什麽人?”

“陛下,那位小娘子,段思良王爺與老衲,還有老衲的兩位弟子。老衲記得,鍾施主是最早進大殿的,其餘四位之後才進。”

白錦玉目光一閃:“當時,他們手裏有武器嗎?”

“老衲沒看清,似乎是……”塵心想了想,“似乎是進了大殿才從衣裳裏拿出來。”

也就是說,這五人並不是手持凶器招搖過市,一開始還是很隱蔽的。白錦玉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藏在一窩渾水裏,但是泥沙太多,細小的魚兒遊得太快,鱗片太光滑,他抓不住,連尾巴都抓不住。

指尖剛摸到堅硬的門,白錦玉突然回轉身,問出一個問題:“當時,鍾阿四挾持皇上出了大雄寶殿,在外麵時,大師可有留意四周的動靜?”

老僧已經閉上了眼,七竅堵塞六根清淨,三魂六魄仿佛已出脫到九天之上,不理會凡塵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