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中有個十六院
官道。
許慎乘坐的馬車正往京城方向前行,自科舉高中、委任倉廩縣縣令,他便未回過京城,已兩年有餘,並非他不想回京探親,隻因父親交代,既已為官,便要慎言慎行,此番入京也是因調令下達命他任刑部郎中,屬於公幹;他自然知曉以自己資曆尚不足以如此升遷,父親定在其中走動不少,他並不因借父親升遷而感羞愧,也未沾沾自喜,坦然待之;當然,他有自己的做事之道,並非毫無真才實學的紈絝。
在倉廩縣這兩年,他謹遵父親教導,萬事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遇事不免有些怯弱,卻也為百姓辦了些實事,不然,這馬車之內也不會盡是百姓贈送之物,回想起臨走時的情景,百姓端著家鄉之物相送,場麵著實感人,百姓便如此質樸,為他們做些事,他們便由衷感激。
如此看來,做個清官委實不錯。
清官。
許慎覺得自己對得起清官二字,為官二年,他不取不撈,從未往兜裏私揣過半文銀子;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官,若是好官,為了百姓利益,應不懼一切權貴,倉廩縣人口失蹤便是個例子,他雖有懷疑方向,卻忍而不查,便是擔心踏錯一步、惹上麻煩,隻能借著沈爻查清此案。
或許自己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好官。
“少爺,京城到了。”
下人王豐歡喜的叫喊打斷了許慎的遐想,他回過神,掀開車簾,側頭朝窗外望去,京城城門已在眼前,收回目光,吩咐道:“先將我放至刑部門前,你隨馬車回府。”
“少爺,也不急於這麽一時,你回京,怎麽也得先回府見見老爺吧?”
“你懂什麽。”
許慎淡淡回了句,王豐低頭不語,似乎早已了解公子性情,多說無益。
說話間,馬車已進了城門,主仆二人各自通過旁邊車窗觀望著繁華京城,兩年未歸,自然有些思念之情,睹物排思;觀望一路,馬車已行至刑部大門前,許慎下車,邁著步子走進刑部,向門前守衛表明身份,便由守衛領入,到了內院,大堂門前的守衛又將其攔下,提醒道:“大人們正在議事,請在此等候。”
許慎微微點頭,便站在門口等候傳喚,隻聽大堂之內傳來議論之聲,閑來無事,不由側耳細聽。
“死者身上共八處傷口,應是鈍斧之類的利器所傷,致命傷在胸口,死者應是死後被人扔至雲水河,捕快檢查了雲水河兩岸附近,並未發現痕跡,案發地點應該不在雲水河附近,河底……”
“等等。”
此時,一人將之前那人談話打斷,提醒道:“劉主事,你莫要忘了,凶案發生那夜下大暴雨,案發現場的痕跡可能被雨水衝刷掉了,沒發現痕跡,並不能證明凶案現場不在河兩岸。”
“對,如此說法極對,我那般說是一種可能,這並非此案重點,此案重點在於頭發,死者身上的頭發。無論案發地點在何處,凶手將屍體拋至雲水河,河底又無沉屍跡象,凶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發現屍體……”
“劉主事,那夜暴雨,河水暴漲,水流湍急,凶手將屍體拋至雲水河或許就是為了棄屍,隻不過沒想到屍體並未被衝到下遊,怎能說凶手的目的是讓人發現屍體呢?”之前那人又打斷道。
“頭發,那屍體身上纏著的頭發如何解釋?”
劉主事語氣稍顯急切的反問了句,不給對方回答機會,繼續說道:“凶手若隻是為了棄屍,那如顧大人所言直接扔進漫漲的雲水河豈不省事?為何浪費時間、冒著危險給屍體纏上頭發?”
“難道真是水鬼殺人?”有人插話問道。
“十幾年前是有水鬼殺人的傳聞,可此事多年未發生過,而且市井流傳的水鬼殺人都是溺死,百姓才會傳河中有水鬼殺人,並非如死者這般先被人砍死再扔至雲水河,而凶手也應該知道傳聞,並非以此來擾亂查案方向,那凶手為何還這樣做?”
大堂靜了下來。
許慎猜想眾人應是在思考劉主事話中含義,他聽出這起案子的大概,凶手用鈍器殺人、將死者拋至雲水河,還用頭發纏住死者,凶手此舉究竟有何深意?還是說天生怪癖?許慎隻是閑來無事簡單一想,卻未深究,能令刑部大臣如此重視、齊聚討論,死者身份定不簡單,自己還是別摻和為好。
“好了。”
大堂靜了幾息,又傳來一聲渾厚嗓音,許慎熟悉這聲音,此人正是刑部尚書關玉琪,與父親同期高中,二人是至交好友。
“此點雖為此案最大疑點,可並非關鍵線索,目前最重要的是破案,此案的線索並非沒有,馮太醫死前幾日精神恍惚足以說明問題,還是先從馮太醫死的前幾日見過什麽人,遇見什麽事入手調查最為妥當。”
“是,大人。 ”
“都下去吧!”
“下官告退。”
許慎聽聞議事結束,身子一側,壓著腦袋站在門旁,眼角餘光打量著一個個身穿官服的大人走出來,他並未抬頭,直到無人走出,才邁著步子走進大堂,見關玉琪正坐在椅子上,走上前,抱拳道:“下官許慎拜見尚書大人。”
“許慎?”
關玉琪抬頭望了望,好一會才想起來,臉上掛滿微笑,說道:“原來是許賢侄,何時回來的?”
“回尚書大人,下官剛到京城。”
“剛到京城?還沒回府?”
“還沒。”
“跟你爹一模一樣,為人過於謹慎。”
關玉琪手指點了點許慎,做出長輩教訓之姿,許慎點頭、賠笑,關玉琪也不再多說,朝外麵喊了句“看茶”,又扭頭望向許慎,開口說道:“既然來了,有一事於你說說。”
“大人請講。”
“前幾日京城之中發生了起命案,死者是太醫署副院使馮遷馮太醫,此案本歸衙門管,或許你也知道馮太醫是太後的禦用太醫,頗受太後寵愛,這起案子如今移交刑部。”
關玉琪說著撇了一眼許慎,深知這孩子與他父親一樣謹慎,甭說此案與他無關,縱然有關能甩則甩,見下人上茶,端起茶杯飲了口茶,才繼續說道:“我知你性情,恐怕不願摻和這種案子,不過,這是個機會,你在倉廩縣做了兩年縣令,政績是不錯,可為期太短,如此升遷怕是那些寒酸書生該嫉妒、嚼舌根了,若破了此案,就不一樣了。”
“多謝尚書大人,隻是下官才疏學淺,怕……”
“此案皇上關注,怎會讓你一人來查?隻不過,你若強於他人,那便無人能說些什麽,你先將卷宗帶回,研究研究,考慮考慮。”
關玉琪起身從案桌上拿起卷宗遞了過去,許慎猶豫之下接下卷宗,關玉琪微微一笑,說道:“趕緊回府,兩年未回來,你那老爹嘴上不說,心裏定想你。”
“謝大人,下官告退。”
許慎抱拳行禮,手握卷宗退出大堂。
……
……
山路。
崎嶇不平。
馬車顛簸、搖搖晃晃,猶如巨浪中的小船,晃得人頭暈眼花、胃裏翻騰,陳十六覺得頭疼難忍、胃裏如翻江倒海一般,他飲了五壺烈酒,醉態已露,又如此顛簸,胃如何承受得了?縱然如此,他卻極力強忍,憤怒的目光直直的盯著坐在對麵的女子,若非身上縛著鐵鏈無法行動,他早已動手、與這女子拚個你死我活。
女子目光毫無畏懼的回視著陳十六,過了少許,不知是於心不忍還是生怕陳十六吐出汙穢之物弄髒馬車,撇了一眼掛在馬車一角的水袋,拿下來,送到陳十六嘴邊,說道:“清茶,解酒,張嘴。”
陳十六冷眼撇了撇女子,猶豫了兩息,雖不願承情,可胃裏實在難受,張嘴喝了幾口清茶。
女子見陳十六喝完,退回座位,邊塞水袋口邊說道:“你如此難受,是應找家客棧歇歇腳,待你酒醒之後再趕路;隻不過,有人迫不及待想見你,我也不想夜長夢多,你就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何人想見我?”
“到了便知。”
“為何要見我?”
“見了便知。”
陳十六漸漸冷靜下來,似乎這幾口清茶不僅令他酒醒了,也令他腦子轉了起來,這些人綁架而非殺自己,那定是想利用自己,他們自然不會利用陳十六,而是利用十六皇子;如此一想,便明白過來,不由笑道:“我雖不如先生那般聰明絕頂,但也並非蠢笨之人,派你之人怕是高估了我的身份,他的如意算盤怕是落空了。”
“落不落空取決於打算盤的人。”女子淡淡回道。
“如此我倒來了興致。”
陳十六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笑意,身子往後靠了靠,似乎姿勢舒服了些,底氣也足了些,戲謔的說道:“算盤上的每一子有不同價值,有的代表一,有的代表五,有的代表十;我這人記仇,如此待我,我定以牙還牙,不知到時打算盤之人該如何抉擇。”
“威脅我?”
女子語氣厭惡的反問了句,美目直勾勾的盯著陳十六,神情不見絲毫改變,冷冷說道:“你不蠢笨,但也別自恃聰明,有些事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陳十六凝望著對方,心中生疑,難不成自己猜錯了?他們並非用自己十六皇子的身份要挾皇室?那他們抓自己意欲何為?這女子如此說,定知道些什麽,可她這般,定不會吐露,如今逃走已無可能,反正到時便知,陳十六索性不問、靜觀其變。
馬車顛簸前行。
兩個時辰後。
馬車行入一個山洞,光線逐漸暗下來,直至漆黑,八名壯漢手持火把前後護路,方可前行;如此行了半炷香,前方光線漸漸明亮起來,馬車緩緩駛出山洞,映入眼簾的竟是座山門,山門掛著個牌匾,上麵寫著三個大字——十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