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山依路未歸途

深夜。

大雨傾盆而下,嘩嘩的雨滴聲不絕於耳,四周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突然,一道閃電從天劈下,將漆黑的夜晚映照的如白晝一般,隻見雨夜之中,一道披著蓑衣的背影正手持鐵鍬奮力的鏟挖,雨水由高而下流淌,匯入坑窪之地,竟是鮮紅血水,順著血水流淌方向逆向望去,隻見這道背影不遠處躺著一人,這人紋絲不動,身上的太醫署官服已被染成紅色,盡是缺口,鮮血從他身上流出,與雨水融合,一眼望去,便可看出此人被亂刀砍死。

閃電轉瞬即逝,四周再度陷入黑暗之中,一陣陣驚雷之聲緊隨而至。

雷電交加。

那道身影扔下手中的鐵鍬,奮力的拖著屍體,直至將其拖到坑中,這道身影又拿起鐵鍬一鏟一鏟的往裏填土,將坑窪填滿,他用鐵鍬拍了拍土,血水四濺,做完這一切,那人提著鐵鍬離開,背影逐漸消失在無盡的黑夜中……

次日。

雨過天晴。

經曆一整夜暴雨洗禮,京城空氣無比清爽,天氣也陰冷了幾分,這場暴雨似乎預示著寒冬已至,人們紛紛添加厚衣禦寒;街上,坑窪之地匯集著一灘灘無法流淌的雨水,一些頑皮的孩子似乎不知寒冷,赤著腳跳進水裏,水花四濺,歡笑連連,對於孩子來說,開心便是如此簡單。

中年壯漢手提扁擔準備上工,見這群孩子嬉鬧,佯裝嚇唬道:“大狗子,又玩水,告訴你阿婆,讓你阿婆打你屁股。”

孩童們朝壯漢吐了吐舌頭,逃也似的跑開。

壯漢大笑著走上橋頭,望了一眼雲水河,一夜暴雨,河水漫漲,兩旁的案堤都快淹沒,壯漢正要收回目光,隻見河中漂浮著一物,距離太遠,無法看清,他正打算不理去上工,隻聽遠處河邊正打水的婦女驚慌大叫道:“人,河裏有人。”

壯漢仔細一瞧,河裏的東西確實像個人,隻不過纏著一些黑色東西,又距離太遠,難以看清,婦女如此大喊,雖無法確定是不是人,可救人為先,壯漢並不多想,放下手中扁擔,麻利脫掉外衣、鞋子,縱身一躍跳進冰冷的雲水河。

壯漢水性極好,不消片刻,便遊到那物旁邊,這下看得清晰,果然是個人;不過,這人身上纏滿了頭發,這些頭發在水中漂浮,異常滲人。

壯漢臉色當即嚇的慘白如紙,二話不說,手忙腳亂的朝岸邊遊去。

此時,岸邊已聚滿了人,七嘴八舌的詢問怎麽回事。

壯漢遊上岸,不知是恐懼還是河水太涼,牙齒都在打架,聲音顫抖、語無倫次的說道:“河……河裏,水……水鬼殺人了。”

……

……

沈爻神色如常、雙手托著皇上禦賜提名走出宮門,任誰也無法看透他此時內心想法,他隻覺很冷,兩日前那場秋雨過後,天氣驟冷,添了件厚衣,依舊覺得冷氣逼人,往日並未有如此感覺,或許冷的是心,他站在宮門口止步,喃喃自語道:“寒冬真的到了。”

芙蓉棧的馬車一直在宮門口等候,沈爻出了宮門徑直上了馬車,馬夫揮著馬鞭、駕著馬車朝芙蓉棧駛去。

車內。

暖了幾分,似乎遮擋住外麵的嚴寒。

沈爻端坐,空洞的目光凝視著前方,思緒早已飛至趙權所說抉擇——陳十六的命、大理寺少卿,這似乎如魚與熊掌的抉擇;然而,在沈爻的心中,如此比喻又不合適,陳十六不是魚,亦不是熊掌,他是人。

沈爻承認,起先將陳十六留於身邊便是為了今日以他身份作為交換,可不知為何,心中竟產生動搖,不,或者不是動搖,不知何時起他心裏早有抉擇——不能舍棄陳十六。

他知道如此做法非常不明智,可能令自己難以調查沈家案子,亦不可能完全確保陳十六性命,趙權隻不過未將陳十六放在眼中,若真動了殺心,世上誰能阻攔?

自己該如何做?

沈爻想至此處,眉心不由皺了起來,死,必須讓趙權認為陳十六已死,如此一來才能兩者兼得,如何留住陳十六一命又讓趙權認為陳十六已死?這並非一件容易之事,沈爻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各種想法,卻被一一推翻,此事關係重大,切不可有半分紕漏,而且陳十六性情剛烈,如何勸他假死離京?

沈爻揉了揉太陽穴,這種事情實在比破案難,隻能試著先勸說陳十六了。

馬車行至芙蓉棧,沈爻拿著皇上禦賜提名走進芙蓉棧,上樓回房,剛沏了杯茶,暗門便緩緩開啟,芙蓉走了進來,緊張的問道:“先生,趙權可言而有信?”

沈爻端著茶杯飲了口茶,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紙張。

芙蓉打開紙張,見“上爻堂”三字,左下角落款趙權之名,臉上浮現出喜悅之色,連忙說道:“恭喜先生,先生的計劃往前邁了一大步。”

“還有更大的一步,趙權讓我進大理寺,任職大理寺少卿。”沈爻淡淡說道。

“真的嗎?”

芙蓉滿臉歡喜的問了句,她是世上唯一知道先生秘密之人,自然知道入職大理寺對先生來說意味著什麽,連忙恭喜道:“恭喜先生,先生重查沈家的案子指日可待。”

沈爻臉上不見絲毫喜悅,淡淡說道:“不過,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殺了十六。”

芙蓉神情一怔,她已知陳十六皇子身份,明白趙權此舉意圖,見沈爻如此神情,語氣試探的開口說道:“先生並非苦惱如何抉擇,而是苦惱如何保住陳十六的命?”

沈爻並未回答,緩緩問道:“十六還沒回來?”

“他去拜祭邱怡,怕是有太多話要說,怎麽也得晚上才能回來。”

……

……

落葉滿地。

山林間盡顯蕭條、荒涼之景。

陳十六站在孤墳前,用手輕輕拂去木碑上的落葉,凝望著木碑上的字,溫柔說道:“邱怡,我來看你了。”

墳上的落葉拂淨。

陳十六蹲坐在墳前,從籃子裏拿出冥紙、酒壺,將冥紙點燃,拿起酒壺狠狠灌了口酒,扭頭望著木碑,目光充滿歉意,緩緩開口道:“邱怡,對不起,我無法為你報仇。”

陳十六又灌了口酒,繼續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我能知你當時心裏滋味,你不想害先生,可你又不得不去害先生;先生說,若你殺了他,便會陪他去死,我知你當時別無選擇,父仇不報,何為人子?去往赤聖軍的路上你心神不寧,怕是在猶豫;先生說,人生便是如此,總是要經曆太多苦難與折磨,死的人已死,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或許我該殺了萬筠靈,可我知你不希望我如此做,那樣你會更內疚……”

陳十六絮絮叨叨說著,酒一口一口灌著,不知不覺已喝了五壺烈酒,已顯醉態,語無倫次的繼續說道:“邱怡,若是可以,我多麽希望先生當時沒接下冷鋒的案子,那樣我們便不用來京城,不會卷入宮廷爭鬥,就你、我、先生我們三人在上爻堂無拘無束的生活,那該多好;不,那樣不好,你不為被誣陷的父親做些什麽,永遠不會真正開心,而我,不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可如今縱然我知自己身份,又能如何?父母已故,我又能找誰相認?那些兄弟姐妹?他們個個眼中隻有權力,或許恨不得我死。嗬……沒事,你不用為我擔心,我還有先生,我知先生永遠不會拋棄我。趙煥爾說先生早知我身份,留我在身邊是想利用我,我不相信她的話,世上我唯一相信的就隻有先生,先生永遠不會騙我……”

“踏”

“踏”

“踏”

陳十六正自言自語說著,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雜亂的馬蹄聲,扭頭望去,隻見七、八個身上纏著鎖鏈的漢子騎著駿馬護著中間的馬車朝這邊奔來。

這荒郊野外,他們來此作甚?

陳十六心中生疑,晃晃悠悠的站起,眯著眼望著;這時,駿馬已行至墳前,這些人勒馬停下,卻未下馬,馬車緩緩停下,一個英姿颯爽的年輕女子從馬車上走下來止步,凝望著陳十六,開口說道:“陳十六,我家院主邀你一見。”

“你家院主?”

陳十六沒想到這些人竟是為自己而來,不解問道:“你家院主是誰?見我幹嘛?”

“見了便知。”

“邀人相見,不言姓名,不言緣由,可見你家院主並非光明磊落之輩,我陳十六不見鼠輩。”陳十六一臉醉意的說道。

“若執意相見呢?”

“嗬……那是要打一架嘍?”

陳十六滿是醉意的臉上泛著戲謔的笑意,身上動作看似遲緩、搖晃,抽劍卻極快,破劍一出,劍尖直指麵前女子,不耐煩的說道:“看你是個女子,我不與你一般見識,回去告訴你家院主,想見我,讓他親自來,趕緊走,別逼我出劍。”

“今日你必須跟我走。”

女子冷冷說了句,下令道:“拿下。”

話音剛落,坐在馬背上的八名漢子瞬間從馬上躍起,手法快速的將纏在身上的鐵鏈拿在手中,腳尚未落地,手中的鎖鏈已出,朝著陳十六擊去。

陳十六醉態已露,身子搖晃、視線模糊,可見鎖鏈襲來,出劍卻不慢。

“鐺”

“鐺”

“鐺”

陳十六猛然甩劍,手腕一轉,擋住鐵鏈的同時破劍輕易抽出,八人圍著陳十六不斷揮著鐵鏈,一連過了數十招,陳十六竟遊刃有餘躲過。

這八人臉色不由難看,連個酒鬼都拿不下,實在丟人,彼此相視一眼,似乎讀懂對方心思,立即向對麵同伴拋出鐵鏈;陳十六見狀,隨手甩劍,挑開三條鐵鏈,可其餘五條卻被他們各自對麵的同伴抓住,頓時將陳十六困在鐵鏈之中。

陳十六醉意的臉上一驚,神色不由嚴肅起來,單腳踏地,想淩空躍起逃出其中;就在此時,站在一旁的女子突然動了,腳尖點地,手持一把長劍從上方封住陳十六的路。

陳十六難以衝出,隻得憤憤退回,五人及時拽著鐵鏈,頓時將陳十六纏住。

陳十六奮力掙紮,卻難以掙脫,惡狠狠的瞪著麵前女子,質問道:“你們到底是誰?想幹嘛?”

女子一臉漠然,並未回應,淡淡吩咐道:“帶走。”

兩名壯漢扛著被鐵鏈捆綁的陳十六朝馬車走去,到了馬車前,像是對待貨物一樣粗魯的將陳十六扔進馬車。

女子見狀,上了馬車,吩咐道:“走。”

駿馬狂奔,這些人遠去。

這時,一道身影憑空出現在墳前,視線凝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直到無法看清,他才朝著京城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