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真假虛實

“扣扣扣……”

指節敲在腐化的木框架上發出的鬆散聲音，令人不覺發怵，窗戶眼上糊住的紙麵，略顯菲薄，偶有微風穿堂而過，它們便一鼓一癟的“吐息”著。

原本掛著“奇玩閣”的招牌處，蜘蛛網已經垂落數寸，灰塵儼然積滿匾角，門把上的指印也逐漸消失。

他連忙拉過一行人問道：“大哥，請問一下，這家‘奇玩閣’什麽時候開門？”

對方仰首瞥了一眼，門梁上方空空如也，“‘奇玩閣’？這裏沒有什麽‘奇玩閣’啊，小夥子，你是不是記錯了？”

他瞬時一愣，再次前後顧盼確認了一番，肯定道：“沒錯啊，我半個月前在這裏買過一件東西。”

對方似乎早已數見不鮮，一連在他的肩上拍了幾下，安慰道：“小夥子，古董這行水深著咧，打眼了也算正常，就當是交了學費。”

說完，那男人便掙脫開他的手，拐出了巷子。

他知道對方有所誤會，但他更為在意的是對方似乎並不知道‘奇玩閣’的存在。

他一連問了幾個行人，皆搖頭擺手稱未曾見過這家店開業。

他頓時陷入迷惘之中，那封約他於“奇玩閣”見麵的信，還安然的放在文件箱中，包括那枚八麵菱花鏡，也靜靜躺在床頭櫃裏，但這間古鋪卻消失了，似乎從未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卻唯獨與他扯上了聯係。

他不禁回憶起當日的行程，似乎所有順理成章之事，都畫上了一個問號。

從聖才法醫室離開之後，他便直接來到藏寶閣，雖然信中並未指明“奇玩閣”的詳細地址，但他卻順利找到了這家位於巷子拐角處的僻靜角落。

古董屋中除了門前擺出的幾本古書，便隻剩下擺於後架上的幾件瓷瓶，以及藏於瓷瓶身後，實則最為顯眼位置的……青銅八麵菱花鏡。

當時的他，並未注意這屋內的擺放格局，但仔細回想，便不難察覺這其中問題所在。

風水格局之中，凡是金石玉器等，可陳放於室中，中間在風水中為勾陳，五行為土，而金玉石器五行為土金，有相生相助之功。而字畫木刻一類卻獨懸掛於左室青龍位亦或北方水位，以水助木，得以滋養。而青花陶瓷宜正位相觀，承陽光之潤澤方能顯現瓷器本色。

但屋中格局，卻已徹底打亂。本應主正位陽光的瓷器卻藏在角落之中，終日積灰，而應趨陰避日的木架，卻擺放在正門口，這足以說明店主於古董一事知之甚少。

不是正經圈內之人，卻隻在開業一天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究竟有何目的？

黃昊哲略顯失落，他原本想從古董店老板那處，探聽一些八麵菱花鏡的過去，不料功虧一簣。可就在他轉身離開之時，迎麵撞見一位相識之人。

“黃先生。”

對方先一眼識出，張口喊道。

黃昊哲起初隻覺眼熟，但那一身淺灰色的中山裝，還是令他轉眼便記起，於是禮節性得回道：“莫叔叔。”

此人並非其他，正是山間古宅莫府的主人，也是贈送他祭紅釉瓷瓶的老者之子。他與駱小斌同歲，駱小斌既稱呼他叔叔，黃昊哲自然不能亂輩分。

“你怎麽會在此處？”莫叔問道。

黃昊哲原本打算隨意找個由頭糊弄過去，但轉念一想，莫爺爺家中既收藏有祭紅釉瓷瓶，說不定能夠從他口中得到什麽線索。

“我就來這隨便逛一逛，”黃昊哲說道，“莫叔叔這是……”

黃昊哲見他手提兩個皮箱，箱皮隱隱外鼓，連提手處也緊繃著，裏麵應當是放著不少東西。

“哦，老爺子難得出來一趟，想要逛逛‘藏寶閣’，我便陪他來了，你瞧這些，都是他買的。”

黃昊哲對於老爺子當然不陌生，家中珍藏皆是重寶，送出的玉玨瓷瓶也都價值連城，如此有興趣逛“藏寶閣”，那挑中的必非贗品。隻見他眼神閃爍片刻，驚喜道：“莫爺爺也在嗎？如此，我到要去拜訪一下。”他順勢替莫叔提上一個箱子。

莫叔熱情，是以領道，兩人橫穿一條街道，拐出巷口，便看見一間吊腳式茶樓立於青磚之上。

莫爺爺佝僂著半倚靠在欄杆處，僅留有一背影，黃昊哲緊跟著上了二樓，卻看見老人上身稍稍顫抖，頭不住的上下點著，雙眼閉上，左手拄著的拐杖忽然脫了力，沿著大腿一路滾了下來，砸在木板上發出“咣當”一聲，老人當即激靈一顫，身形抖了抖，疲倦的眼睛瞥了一眼，準備再次閉上，卻聽見來人聲音。

“父親，黃先生來了。”

黃昊哲恭敬得回道：“莫爺爺，想不到能在這裏碰見您。”

老人拉下黑木鏡框，斜身輕仰頭看去，混沌的眼神之中忽然多了一些精明，高興道：“黃先生你也來了，當真是巧啊。”

他連忙擺手，“莫爺爺，莫叔叔，您們叫我‘昊哲’便好，我始終是晚輩。對了，莫爺爺，您這次撿著些什麽好貨了？”

“唉，”隻聽老人虛歎一聲，“人老了，眼神不利落，本想考較一下他的，如今卻不得不服老。”

一邊說著，他示意莫叔打開這兩箱子，隻見裏麵整齊擺放這幾個瓷瓶還有幾幅字畫以及……一枚青銅鏡。

黃昊哲粗略上手看了幾眼，字畫他且知之甚少，不敢妄言，但這幾個瓷瓶他倒大致能辨認，“看這胎形做工，這幾個瓷瓶應當是清末時期的民窯私貨。”

老人點頭稱讚，“確實，但算不上好貨。”

“說起這瓷瓶，我倒是想再多問一句，不知莫爺爺，是否知道那祭紅釉的來曆？”

老人托起眼前一杯茶，茶蓋邊緣於青綠之間劃過，發出脆響一聲，氤氳熱氣騰騰，遮住了老人的神色。

“若論起祭紅釉，隻怕你比我更清楚吧？”莫爺爺反問道。

“那您送我的那個祭紅釉瓷瓶，是從何處得來的？”黃昊哲不肯就此罷休。

老人一怔，似乎沒有預料到他竟如此直接，又輕歎一口氣，混雜著茶香，回憶道：“說起來，我與這祭紅釉，與你們黃家，也有著一段緣份……”

……

黃昊哲身前的茶盞，換了一盅又一盅，他的雙眸卻愈發深沉。

“故事，大抵是如此了，許是我年事已高，過去發生的那些，原本想要記得的，亦或是本應該忘卻的，現在卻都曆曆在目，昊哲，有些事情無法看其表麵，並非是因為真相藏在深處，而是因為，我們願意相信表麵所看到的。”

黃昊哲眉睫稍顫，尚未從剛才的故事之中脫離，突然發現坐在麵前的老人已經起了身，“人老了，不禁坐了，得了片刻閑暇就應該知足了，我也該回去了。”

他連忙起身相送，但莫爺爺卻阻止了，由莫叔攙扶著緩步走下樓。

“被撕開的真相，或許血淋淋，令人難以接受，但它就是真的，你我都無從改變……”

老人的話一直響在他的耳際，他不敢扒開故事的外衣，是因為，他也拚命讓自己相信那個表麵。

可是，真相到底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