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疑雲再生
竹林環抱的小院,木門上多了幾道奇怪的刻痕,翠鬱的葉片經由風起,在空中滑起舞步,巧合的嵌在這些歲月凹痕之中,反而在這灰沉沉的暗色之中,添了些生機。
穿門而入,庭院修的十分精巧,但也掩不過歲月氣息,長廊直通大廳,左右設有幾處雅座,確是賞景的絕佳位置。
然而,進出之人隻不過寥寥兩三,偌大的院子反倒顯得有些冷清,如若沒有這些花鳥蟲魚,隻怕這屋子的主人也失了樂趣。
晌午剛剛過去,內室裏的人想要小憩片刻,房門卻被敲響。
幸虧他也不惱,“什麽事?”
門外傳來傭人的聲音,“先生,他來了。”
簡短五個字,卻是他們之間的暗語,他當即著裝整齊,走出房門。
傭人曲身行禮,“客人已經在茶室等候。”
“知道了。”他拂了拂手,傭人轉身離開,但剛行至門院口,卻又被他叫住。
“等等,你先回來。”
他在傭人耳邊悄聲吩咐了幾句,便徑直朝茶室走去。
腳尖尚未落地,客人似乎已經聽見了他的動靜,已經起身迎候。
“不必客氣,都是老熟人了。”他熱情的笑了笑,然後走向主位。
爐上之火漸旺,隱約能夠聽見壺內之水微沸的聲音,但茶室內的兩人顯然各有心思,自進門之後便各自沉悶少語。
茶杯在客人的手中轉動一圈,隱隱有些茶香外溢,客人笑道:“我今日來,就是為了恭喜大哥的計劃成功了第一步。”
話音剛落,客人便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相敬。”
或許是這話恰好落在他的心眼裏,他也高興的笑道:“還是多虧了你的支持,不然我也不會如此順利,不過,眼下這隻是初嚐勝果,後麵的路隻怕是會越來越難走了。”
“泰安”建業四十年載,風雨飄搖之間,根基未曾有過絲毫動搖,憑靠的除了領袖的能力,還有它自身的實力。他心裏自然清楚,想要挫敗它,每一步都必須倍加謹慎。所以,他自然不會因為這一點小小勝果,便沾沾自喜。
“不過,既然已經走出了第一步,後麵便是再艱難,也絕無後退的可能。”
這話,既是從他口中說出,又像是在給客人傳遞某種信息。
隻見客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兩人雙目交接之間,又匆忙錯開,客人隻是略略慌忙的回應道:“那是自然,既然下定決心了,就不會輕易改變。”
對於“瓷聯會”首展,上海泰安瓷業展示的瓷品,以絕對優勢奪得首展魁首,已變成轟動整個上海灘乃至華南的驚天消息,翌日便登上了各大知名報刊頭條。
就連遠隔在厚厚城牆之內,以鐵柵欄封鎖的監獄之中,也盡是人人傳道。
黃昊哲坐在這慘白的房間之內,心中雖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不安。
但未及他多想,房門便打開了,闊別許久的“表哥”出現在他麵前,他竟然一時手足無措,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若非何深及時提醒,“你們隻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這已經是局長的極限,趕緊抓緊說清楚吧。”
黃天銘坐在對麵,身上的衣物還是離家前的那件,淩亂不堪的頭發、亂糟糟的胡茬。如果不是他的雙眼依然沉靜有神,黃昊哲幾乎難以把他與之前的表哥相匹配。
“我聽何隊長說,你加入了他的調查組,辛苦你了。”
最先開口的是黃天銘,雖然有些客套,但黃昊哲還是能從中聽出真心。
“客氣了,我所學的幫不了公司,就隻能盡可能幫你脫罪。”他笑了笑,“時間不多,表哥,我需要你好好回憶一下,出事當天晚上,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黃天銘眸色微寒,但瞳距聚在一處,“我至今也未想明白,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
“什麽意思?”黃昊哲疑惑的看著他。
黃天銘忍住疑惑,沉沉得歎道:“那晚,我與赫爾福約好在逍遙門的‘竹語’見麵,就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和解,因為時間尚早,我便遣退了司機,自己一人上了二樓。可是,當我推開門的時候,赫爾福已經到了,我剛剛上前,後腦勺便遭了重擊暈倒在地,等我醒來之時,我便看見赫爾福胸前中了一槍,血流滿地,而我的手中拿著一把槍。此時,有幾個人走進來,估計是被嚇到了,慌張的跑了出去。我也是一時驚慌,本能的想要逃離,卻不料剛剛出門就被警察局的人抓住。我當時極力辯解我不是凶手,但是卻沒有人相信。”
黃昊哲大致思考了一番,“你與赫爾福約見,事先有誰知道?”
黃天銘卻搖了搖頭,“沒多少人,約見是臨時改期,為表誠意,我臨時寫了封信交由宗鈺,幫我去了一趟赫爾福的家。”
“宗鈺?”黃昊哲略略有些吃驚,印象之中他記得黃宗鈺並未提及此事,但轉而一想,以他對黃宗鈺的了解,可能在他眼裏,這隻是隨手之事,也不見得有什麽要緊,就沒有刻意說出來,如今想來,黃宗鈺確實在何深找到那封信之後確認了黃天銘的筆跡。
“那晚,你的司機去了哪裏?”黃昊哲繼續問道。
“不清楚,我出事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黃昊哲從筆記本之中抽出一張照片,遞給黃天銘,“當晚的司機是他嗎?”
後者接過照片反複瞧了幾眼,回憶片刻之後十分肯定的回答道:“沒錯,就是他。那晚我原來的司機有事告假,他便是臨時替的。”黃天銘看著楚歌的臉色,忍不住皺眉,“怎麽,難道他有問題?”
黃昊哲點頭,“你善後的那幾件瓷器,還有命案現場都曾遺留有他的痕跡。”
聽到這,黃天銘不由得攥緊了拳頭,憤懣於胸膛堆積已久,卻不料聽到自己人背叛之後,還是不免重重一拳捶在桌麵得以發泄。
“但當我們查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滅口了。”
“什麽?”黃天銘詫異道,但細細思索之後,又恢複平靜,“他也隻是顆棋子,用完即廢,不難理解。”
黃昊哲也同意,“所以這條線所暫且斷了,表哥,我還是想問問,你在進入房間之後,有沒有注意到什麽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黃天銘下意識的捏了捏下巴,但終究因為手銬的緣故,放棄了,“我隻記得當時赫爾福似乎睡著了,半撐著腦袋坐在沙發上,我走上前,就被擊暈了,噢,對了,我在車徹底昏迷之前,還聽到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黃昊哲立即警覺,雙眼之間頓時有神,“什麽奇怪的聲音?”
“嘶嘶作響,啾啾作響?”他描述了幾種,卻又感覺都不像,“聲音十分尖銳,無法描述,有些像鼠鳴,卻又不太像……”
“那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約赫爾福見麵,真的是為了和解嗎?”黃昊哲直視黃天銘,後者有些詫異的看著他,雙瞳微聚,但之前因為憤怒緊攥的雙拳卻慢慢鬆開了少許。
“你實在懷疑我嗎?”黃天銘清冷的性子在此刻凸現,臉上雖未因為黃昊哲的懷疑,驟生漣漪,但語氣之中儼然多了一絲寒意。
黃昊哲知他心中膈應,便沒有多計較,卻也沒有刻意解釋,“約見的時間臨時改變,房間之內隻有你們二人,死者死於槍傷,手槍握於你手,而且,這把槍的確是屬於你的,更重要的是,你二人之前有過矛盾,存在殺人動機。”
他一字一句頓道,但字字旨在令黃天銘清楚,這個連環扣鎖設下的密室殺人案,恐不會因為些許疑點,便能輕易洗清嫌疑。
果然,黃天銘的雙眸散去之前的冷淡惡意,轉而變得清明了少許,他始終是“泰安”瓷業的總經理,黃氏家族的大少爺,處變不驚嚴陣以待便是他行事之風格,無論身處何處,他最不缺少的,便是這份魄力和心性。
他輕抬額頭,對上黃昊哲的眼睛,說道:“我明白了。案子,還請你多多費心。”
牆壁上的石英鍾敲響了十三聲,何深也趁時推門進來,黃天銘站起身由兩名警衛押往監獄,卻在門口突然停了下來。
“我聽說了‘泰安’昨日的事,幫我轉告父親,小心‘景晟’的人。”
“放心,你的話我一定會帶到,你在牢中也不必過於擔心,宗鈺這段時間做的很好,已經能幫叔父分擔不少。”
提及黃宗鈺,黃天銘的神色起由欣慰,卻又在一瞬間露出一些哀傷,眉間升起疑雲,最後卻坦然一笑,“如此,也好。”
黃昊哲不解,但並未追問,隻當是他作為兄長所留下的一些寬慰。
出了警察局,何深與黃昊哲並肩同行於大街上,此時正是城中最熱鬧之際,熱鬧喧囂不絕於耳,但蓋不過兩人心中的困惑。
“我們的談話,你在門外應該都聽到了吧?”黃昊哲問道。
“嗯,一字不落。”何深放慢了步速。
“你沒有什麽想要問我的?”
何深望了他一眼,卻又看向他處,似乎對著黃昊哲說話,有似乎在自語,“你相信他的清白,我不懷疑你的判斷,這便足夠。”
言至於此,兩人相互了然,黃昊哲之所以最後質問黃天銘,不過是為了提醒他,這個設局之精巧,絕非一朝一夕所成,自然,對方所求也不僅僅是如今的局麵。
他不僅希望黃天銘能夠做好心理準備,隻怕也是在提醒他自己。
“在我懷疑他之時,雖然他心有克製,但我依舊能夠感受到他潛藏的憤怒,還有他麵部的表情,這些皆是人類情緒最直接的表達,我觀察得出,他沒有撒謊。”
黃昊哲似乎卸下了心裏的一道妨礙,忽覺腳下輕鬆了不少,兩人不由自主加快了步子,最後卻不約而同的停在同一個街口。
竹林雅舍之間,茶韻嫋嫋,這偏院小舍,自是比不上城中繁華喧囂,但多出的寧靜淡雅確是不多尋的。
這林屋的主人,站在木門之外,看著一青衫年輕人的身影,漸行漸遠,落於青石板上,消失在林間小徑之中。
他冷笑一聲,木門在轉軸處發出咿呀的聲音,驚擾了他的心緒,他用了一些力道,“咣當”一聲,門合上了。門口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壞了屋內的仆人,幾人連忙走出來查看,隻見屋主人站在院內,其中一人輕聲走上前。
“先生,你您吩咐的,已經準備好了。”
聽到這話,他才勉強鬆開了手中的海棠,翠白五瓣早已蔫了,瓣中黃蕊也隻剩下幹癟的一簇,連同聚攏的花瓣一同埋入泥土之中。
他並未因為手中的汁液惱怒,相反,看著掌縫之間泛黃的粘稠**,竟再次哂笑一聲,將之前的慍怒一掃而光,他將掌心移近,舌尖輕試,微微苦澀浸染舌前味蕾,他放聲大笑了幾聲。
引來內室房中之人的注意,房門打開之後,一身黑色西裝,頭戴黑色禮貌的老年男子走了出來,他嗔怒道:“你放心那個年輕人?”
他聳了聳肩,玩笑般回道:“當然,不信任。利益關係構架起來的友誼,比這海棠花還要脆弱。更何況,他還想在背後捅我一刀。”
“什麽?”老年男子顯然沒有預料到,一時氣憤將拄著的拐杖連續戳著青苔石數聲,“那你可有所準備?”
“當然,隻不過我現在還需要他,更何況,我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到,他還不能成為棄子。”
“你為什麽還在執著於那東西?它於你於我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老年男子苦口婆心的勸告,他心知對方已經聽厭煩了,但他還是要說。
“不,”他卻極力否認道,“它對於你們而言,或許沒有意義,但於我而言,它是一種證明,我必須找到它並親手將它交給我的父親。”
說話間,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象著那個場景,他的臉上寫滿激動,希望那個時日早些到來。
老年男子略顯失望,無力阻止之下隻好搖了搖頭,回到了房間。
進門之前,他喊住了老人,“快些收拾吧,我們需要盡快離開這裏,不消幾日,這裏便會有新的訪客。”
說完,他轉身看著那幾株剩餘的海棠,正爭相奪豔的綻放,他悄悄湊近,細聲對著它們說道:“留下他們來,給你們陪葬可好?”
話音剛落,院牆角落裏的突然響起幾聲躁動,便聽見黑色幕布罩住的幾個籠子間,有撲翅的聲音,兩根雪白的的羽毛,從籠中縫隙悄悄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