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8
吃過午飯，陳二果然兌現承諾，帶她去見另外兩個被拐賣的姑娘。
首先去的是田坎的賴皮子家，賴皮子是指六十多的爹黃大義，楊潔則是賣給了黃大義二十六歲的兒子黃狗兒。這一家倒是不像羅媛想的那麽可怕，也並不像先前陳二說的，爹和兒子都想著要把楊潔怎麽樣了，黃大義年輕時候倒是個真賴皮，作惡生事，還驚動了警察，被關進牢房，在裏麵被人打斷了一條腿，仍是不知悔改。
不過後來得了黃狗兒這個兒，就收斂許多了。原因無他，隻因黃狗兒天生是個癡呆兒，村民都說爹作的孽報應在了兒身上，黃大義深信這一套，內心惶惶，生怕自己這個老來子有什麽閃失，讓他黃家連個後都留不下。現在黃大義老了，老婆去得早，隻剩他一個人守著這個癡呆兒子，更是輕易不敢與人結怨，因為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去了，這個兒子，還要靠村民們照看。
賴皮子見陳二帶著他買的那個小媳婦兒到他家來，有些摸不著頭腦，狐疑地問道：“二娃，幹啥（sa）呢？”
陳二看看賴皮子，又看看一邊坐在椅子上流著鼻涕的黃狗兒，想想自己的來意，自己還從來都沒做過專程來看別人家媳婦兒的事兒，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正打退堂鼓想要回頭的時候，又看到羅媛正威脅似的看著他，似乎他一退縮她就會大哭大鬧不吃飯給她看。
於是他隻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跟賴皮子說：“黃大爺，我……我是（si）來看看狗兒他媳婦兒的……”
“你看狗兒媳婦兒做啥（sa）？”黃大義臉上懷疑更甚，還將疑惑的目光投向跟在陳二身後的羅媛。
“我……”陳二本來就是個嘴笨的，這時候自然編不出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隻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是（si）我媳婦兒想來看看她，她們一起來的嘛，哈哈。”但他再笨，也不會說是擔心楊潔在他家過得不好，這樣非得被趕出去不可，最後還加上了兩聲尬笑，希望氣氛不要太僵。
黃大義這會兒卻是有些意外了，他沒想到陳二家這小媳婦兒不但沒想著要跑，反而還跟陳二一起來串門，倒是比自家那個兒媳婦兒好多了。這麽一想，他看著羅媛的目光就更帶著一層深意了，同時心裏還隱隱有些後悔，這麽聽話的小媳婦兒倒是叫陳二先挑去了，實在有些可惜。
隻不過再可惜，他也沒想著要把羅媛弄過來給自家兒子當媳婦兒，誰不知道陳二是個蠻憨子，他看起來對羅媛寶貝得很，要是動了羅媛，估計要把這小子惹毛。不過，黃大義眼睛一轉，看羅媛這麽服服帖帖地跟在陳二後麵，要是讓自家那個兒媳婦兒多跟她接觸接觸，說不定也能安分一點。
黃大義這些年年紀大了，心裏的主意卻依舊活泛，兩個眼珠子骨碌碌轉過一圈，心裏思量已經過了幾輪，隻消片刻，就換上一張笑臉迎上來，將他們引去了關楊潔的房裏。
宋玥和商寧一看著羅媛和陳二從賴皮子家走出來，又轉身去往村頭的方向。羅媛看起來是跟在陳二身後老老實實的樣子，不過他們知道，這一趟，其實就是羅媛的主意。
他們都沒想到，陳二對羅媛的要求這樣順從。
“其實我覺得，這個陳二，也不像那種大奸大惡的人。”半晌，商寧一發出這樣的感慨。
宋玥這次難得沒有調侃，很正經地回答：“這裏沒有一個心裏大奸大惡的人，他們中的有些人，也許心裏連犯罪的概念都沒有。在他們心中，他們沒有燒殺搶掠，隻是從外人手裏買來一個媳婦兒，沒什麽別的打算，隻想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商寧一聽著宋玥的話，若有所思。
宋玥繼續說，語氣如常，神色卻淡了下去：“但是他們這樣老實本分的想法，卻為那些被拐賣來的女孩兒和她們的家庭帶來了巨大的傷害。”
那些女孩兒，有的在山村裏過了一輩子，為那些男人生兒育女，無奈又悲哀地接受了她們的命運；有的被解救，但這樣的經曆，輕者讓她們沒有勇氣再開始一段健康正常的戀愛，重者，讓她們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一輩子活在這件事的陰影之下。
這種事，山裏淳樸的山民有罪嗎？無辜的被拐賣的女孩兒有罪嗎？他們都沒有，罪大惡極的隻是那些一心牟利的無惡不作的人販子。
可是，如果說這場曠日持久的犯罪裏，有罪的隻是人販子，那如果沒有山民的需求，沒有市場，又怎麽會有這些罪惡的交易呢？
這場巨大的不堪，根源又在哪裏呢？宋玥麵朝著村子，目光卻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有那麽一會兒，商寧一聽完宋玥的話，兩個人都是沉默著的。
商寧一在後方，看著站在她麵前的宋玥，筆直得像一株沙漠裏的胡楊。
他也有懷疑，他也有疑惑不解，但難能可貴，他也一直在堅持，即使麵對源源不斷的罪惡，他也不曾灰心片刻，不是嗎？
正是因為有這樣多的泥濘不堪，所以，這樣站得筆直堅定的人，才更值得被珍惜啊。
眼前這個有些懊惱的男人，他一定不知道，這樣的他，有多可貴。
商寧一心裏湧起一種奇怪而強大的情感，類似於甜蜜又更像滿足，但它不是這兩種情感中的任意一種。她突然意識到了，這不僅僅是一個會在自己麵前耍無賴，會說喜歡自己，會在自己生氣的時候給自己煮一碗麵條哄她的小男人，他還是一個警察，心裏裝的還有他的公正，而且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的辦法，在守護著他所堅持的正義。
“你這個論題實在有些深奧了。”商寧一從後麵走上來，跟他並排站著，一起看向遠方，“我不是研究社會學的，沒辦法解答。不過——”商寧一突然有些羞赫，對於自己接下來將要說的話，“盡管這世上有那些罪惡，但是，這世上，不是還有你嗎？”
“什麽？”宋玥側頭看她，她的側臉美好潔白，脖頸修長，她說什麽，她說，不是還有你嗎……
商寧一有些羞於說出這句話，她時常聽別人的內心想法，但一直對於將自己這樣剖白在另一個人麵前，有些抗拒。但此刻說出來了，心裏反倒一陣輕鬆，好像心裏有些束縛，突然就被解開了。趁著這一陣不知是不是一時衝動的意氣，她接著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有罪惡，有黑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因為同時，不也有像你這樣的人，所以也就有正義，有光明啊……你不必因為這個世界存在的你沒辦法理解的罪惡而感到愧疚。因為你所堅持的正義，已經很清楚地說明了，你是怎樣的人，你又怎樣的期盼。”她轉過頭來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對他說：“難道這樣的你，不是這個世界的福氣嗎？”
她看著他的目光清澈又寧靜，這也是一雙曆經了罪惡與苦難的眼睛，他沒在裏麵看到一點陰霾的影子。現在，她對他說，這樣的你，是這個世界的福氣啊！
他心裏一鬆，在一片冬日的晴朗中輕輕擁住她，不僅因為她的懂得，更因為她願意去懂得。他愛上的這個女人，是這樣值得他去愛。
“商寧一，謝謝你。”
剛剛從王家三兄弟家出來的時候，羅媛臉色發白，心裏卻是一陣輕鬆。其實有陳二在，那三個人真不敢把她怎麽樣，就是那始終黏在她身上的目光，讓她心裏一直隱隱做嘔。接近薛雨晴也比她想象得要更容易一點，當她趁著抓住薛雨晴的手的機會將手裏捏著的紙條塞給她的時候，對方雖然神色詫異，卻很快領會過來，不露痕跡地收下了。
冬日晴朗的天氣照在人身上分外舒服，羅媛此刻心裏又暢快又覺得刺激，隱隱還有些期待。明天，隻要等到明天，她就能出去了，就能回家了，一想到這個，現在看著這片窮山惡水，突然就覺得沒那麽乏味了，走在她前麵這個人，也沒有那麽讓人討厭了。
太好了，爸爸媽媽，明天，我就能再見到你們了。
不得不說羅媛倒是真的跟羅父羅母真是有些心靈相通的，這邊她正在想念爸爸媽媽，另外一邊正在趕來的羅爸爸羅媽媽也正說起她。羅媽媽坐在副駕駛，看著前麵警察的幾輛車，一會兒讓羅爸爸開快些害怕跟丟了，一會兒又讓他開慢些害怕被發現了。
“慢點慢點，老羅，別跟這麽近，被寧警官發現了怎麽辦。”羅媽媽像個可靠的間諜一樣，細察前麵的每一個轉彎，警惕這他們行動的失敗。
羅爸爸無奈地遵從旨意慢了些，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說：“老婆，我看還是別這麽躲來躲去的了，寧警官他們恐怕早就發現我們了。”他說得比較委婉，實際上從一出發開始，他就看見了有警察發現了他們跟在後麵的車。
羅媽媽卻皺眉看他一眼，說：“怎麽可能，寧警官要是發現了，怎麽會放任我們跟著？肯定早就派人把我們攔住了。”
羅爸爸心說，就你那一哭二鬧的勁兒，人家敢攔麽。本來他也是勸自己太太在家等著就行了，奈何她實在放心不下自家女兒，想出了這麽一個跟車的主意。
這邊路上寧漢一行人正在全力趕赴，嘎銅村的幾個女孩兒也偷偷做著準備，宋玥和商寧一密切地注視著村子裏的一舉一動。
一切準備就緒，靜待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