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第二日,晨。

“……這半年以來,K市市局常常接到人口失蹤的報案。原本都是當做獨立案件來處理的,但隨著失蹤數量越來越多,而且失蹤的人特征十分相似,一個星期前,任局下令並案調查……”

由於兩個人出發前並沒有想到會接觸工作,所以電腦也沒帶,這時候隻能拿著在手機慢慢梳理線索了。

這是在宋玥的房間,設施很簡單,一張凳子,一張床,床邊上一方小小的櫃子,床對麵的牆上還有一個掛鍾,側邊是一個簡陋的浴室。宋玥正坐在**,拿著手機念出資料的內容,商寧一則坐在凳子上用紙筆摘要記錄。

“一共失蹤了多少人?”她沙沙這下一行字後,抬頭問他。

“13個。均未發現屍體,從她們的關係網及活動軌跡來入手調查,她們都曾在微博上參與過同一個話題的討論。”

“什麽話題?”

“旅遊。”

“旅遊?”商寧一發出短促的疑問。得到宋玥的肯定後,才開始往下問。

“身份特征呢?”

“失蹤人口全都為女性,最小的羅媛是一名初三學生,十五歲,最大的薛雨晴正在讀大四,也不過二十五。”宋玥眼睛迅速掃過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受害人資料,補充了一句:“而且13名受害者全都是在校學生。”

商寧一迅速地在紙上寫著,宋玥頓了頓,等她記錄完,方又開口說:“警方調查之後發現,她們正是通過那個關於窮遊,徒步翻越大山的微博話題被發布話題的人誘拐,目前行蹤尚不明確。”

“學生,社會經曆單薄,易哄騙誘拐;選擇目標明確,年輕女性,組織賣**?”商寧一一邊寫一邊思考,說出自己的猜測。

宋玥搖搖頭:“不是。組織賣**選擇女性群體應更年輕,大致在15到20歲,但這13個失蹤的女孩兒裏,有八個都在20歲以上。”

“那是什麽?”商寧一擱下筆,仰頭看他,問。

“其實跟賣**很像了。”宋玥放下手機,他坐在**,商寧一坐在矮凳上,因此他看她的時候是俯視的角度,“你想想,有什麽地方,也需要這樣成群的年輕女孩兒?”

什麽地方,需要?

商寧一腦海裏閃過那個“徒步翻越大山”的微博話題,心裏有了幾分猜測,有些微的訝異:“難道……”

宋玥並不接話,目光裏帶著鼓勵,示意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雖然商寧一的心理學知識過硬,但這本事的使用範圍明顯帶有局限,也存在硬傷。對審問範圍的確頗有助益,但在鎖定犯罪嫌疑人的時候,很容易犯先驗主義的錯誤,假設一個人為嫌疑人,拿符合的條件去套,以證明他真的是嫌疑人,這種路子很容易走歪。

所以宋玥有意培養商寧一正常的刑偵思路。

商寧一也不扭捏,問他:“將那些女孩兒誘拐到大山,賣到山村?”

宋玥點點頭,麵帶欣賞,肯定道:“沒錯。”那神情那姿態,倒是很像老師誇獎聰明學生的樣子。

隻是商寧一從沒接觸過這類人口拐賣問題,顯得十分迷茫,一時不知如何整理思緒。

宋玥看見她略顯迷茫的神情,笑了笑,隻是那笑卻帶著些涼意,以及些微無可奈何的厭倦,他出言解釋:“其實,這種類型的人口販賣,並不少見。當前中國農村,尤其是發展比較落後省市的邊遠山區,那裏經濟相當落後,基本與都市現代社會脫節,相當於處於農耕社會末期。但是,”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因為他們並不是與世隔絕,那裏的人並非不了解外麵的都市生活……”

可是,就是因為這樣的了解,很大一部分人意識到並期望擺脫這種落後的境地,這部分人又以女性為主。因為那些地區發展滯後,思想自然也比較封建,男子擁有土地及家長的權利,這會減少他們對現代社會的向往。與之相反的女性呢,她們在這樣一個比較落後封閉的族群裏不僅地位低下,而且並沒有繼承家長權利及財產的機會,換句話來說,她們的地位其實就相當於家養的牲畜,牲畜用來耕耘土地延續生命,女人用來生育兒女傳宗接代。

在這種內部地位差異的巨大推力以及外界發達經濟的強烈吸引力共同作用下,大部分女人想方設法逃離,運氣好的到小城市裏找份工作養活自己,運氣稍微差一點的,哪怕嫁到周邊的小鎮或者外地情況稍微好一點的農村,也比留在那貧困落後的山區強。

久而久之,隨著外逃的女人越來越多,留下的女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慢慢的,那些山村剩下的,除了七老八十的老嫗,就是男人了。

剩下的男人仍舊需要傳宗接代,需要女人,這時候,罪惡的人口販賣,就開始了。

大齡未婚的山村男人們願意花掉大半輩子積蓄,用幾千或上萬塊錢從人販子手裏買來一個媳婦兒。越落後的地區這種需求越大,錢固然重要,但對於封建思想的山區男人們說,傳宗接代的大業要比一遝隻能看著實際上沒什麽用處的錢,要重要得多。

“……像這種人口拐賣,就是這樣產生的。”宋玥說完,有些無奈地補充:“每年全國各地要處理好幾次這樣的案子,打擊了許多販賣人口的團夥,不過,這也也隻是揚湯止沸了,通常收效甚微。”

商寧一了然地接下話:“隻要有需求,這種交易就沒辦法停止。”

宋玥點點頭,不再對這個問題做過多解釋。盡管這個案子隻是眾多人口拐賣中的冰山一角。

類似婦女人口拐賣的延伸案件還有許多,比如說男子拐賣,前者被拐賣對象主要受到性剝削,後者主要受到勞力剝削;比如說拐賣詐騙,被拐賣的人和拐賣的人合夥欺騙買方,讓愚昧的山村男人人財兩空……

太多黑暗太多汙濁泥淖,讓人懷疑社會,懷疑法律,甚至懷疑公正。他現在還不想讓她看到這些。

宋玥順著案子繼續說下去:“從這一點上來看,寧漢他們的偵查方向跟我們剛剛推測出來的一致,通過這個思路,他們順藤摸瓜地找到了這個販賣人口鏈條的其中一環。”

“其中一環?這麽說來,這是個挺龐大的鏈條式組織。”商寧一說出自己的看法。

“差不多是,不過這些鏈條互相之間聯係都比較弱,他們形成一整條利益鏈,卻並不像組織那樣某些嚴密的組織,比如傳銷,那樣規則公式化。”

商寧一思索片刻,開口說:“嗯,因為像傳銷那樣的組織,層與層之間不僅有共同利益,而且他們的利益來源幾乎全都依靠嚴密的層級關係發展下線,所以他們的每一項活動必須在組織聯係緊密的情況下進行。也就是說,這種類型組織的牟利,環環相扣,任何一層都是不可或缺的。”

宋玥讚許地點點頭,示意她接著講。

“但是像這種人口拐賣的犯罪鏈……”商寧一難得地猶豫了,但是宋玥並不準備給她提示,麵對案情,她必須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不僅要想到,還要有能力辨別自己想法的真偽。

但商寧一也隻猶豫一瞬,片刻後她繼續說道:“人口拐賣並不像傳銷那樣一環扣一環地聯係緊密,是因為,他們彼此之間的利益聯係也並不緊密,誘拐的人可以將那些女孩兒交給這一個下家,也可能交給另一個……”她說著,眼睛一亮,腦海中思路慢慢清晰起來,“因為人口拐賣每一環的行動是各自獨立的,他們其實隻是粗暴地追求最大利益,鏈條式的販賣線路隻是讓這種流通變得順暢,但這鏈條中的某一環如果真的暴露,其實完全不影響販賣行為的繼續進行,頂多能延緩交易的進程。他們完全可以再找另外的一環來轉手,甚至,他們可以自己聯係買主。”

“是的,這也是近年來這種人口拐賣猖獗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像傳銷那樣的組織,我們隻要找到了其中一個環節,甚至隻需要任何一個最底層下線的泄露,我們就能順藤摸瓜地找出整個龐大的組織,然後一舉搗毀。但是,像這種人口拐賣,找到中間的一環,效果就十分有限。正是因為這種拐賣的特殊性質,為了避免中間任何一環被警方抓住導致的牽連,他們環與環之間的聯係被刻意弱化,他們不知道彼此的姓名,甚至可能連麵都沒見過。”

宋玥想起那些他經手過的案子,不由得搖了搖頭:“所以,盡管警方抓到過參與人口拐賣的人員,但根據抓到的人找到上家或下家的可能性卻實在太小,對整個人口販賣犯罪的打擊也很小。這種犯罪鏈條,少了任何一環都沒辦法對它造成大的影響。”

“整個鏈條少了任何一環都不會造成大的影響,所以……”商寧一眼前一亮,她看著宋玥,說出自己的想法:“所以這個鏈條中多出來任何一環,也沒人會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