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

宋玥閉上眼,從商寧一接觸這個案子到現在,他們一同推理出的所有證據,他們看過的所有資料,在他眼前一一浮現。無數資料在想象中在他的腦海裏被翻閱。

一邊的一個不熟悉的小警察見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樣子,正想過來叫他,被方越拉住。

小警察不解地看著方越,後者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小聲說:“頭兒正在思考,別打斷他。”

醫護人員將王芳送上救護車,開走了,警察也陸陸續續地收隊,天色越發暗了。有那麽一會兒,宋玥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像暗夜裏的一尊雕像。

“方越。”雕像睜開眼睛,眼裏寒光四射。

“頭兒。”一直沉默地等候在一旁的方越上前。

“去將顧長河帶回警局,他有重大嫌疑是本案幫凶,另外再來幾個人跟我一起。”

“去哪兒,頭兒?”

“去救商寧一。”他一字一頓清晰地開口。

“商小姐,那樣的遭遇,我已經不能稱為一個人了,我已經死了……有時候惡心得想要自殺,卻一次都沒有成功過……每次被救回來,就是新一輪的折磨。”沈玉成的語氣冰冷到骨子裏,而一旁的商寧一,悲哀,憤怒,震驚,許多情感混雜成一團,像一塊磐石沉沉地壓在她胸口。

她開始後悔,不管出於什麽理由,這些事,她都不應該問起,不應該讓他再次回憶起那樣的不堪。每一次的回憶,他都會在想象中重曆那些悲慘的遭遇,每一次的回憶,都是再一次的傷害。

“沈醫生。”她伸出手握住他的,很冰涼。“不要說了,你不用說的。都過去了,好嗎?聽見我說話嗎?”

房間裏一片黑暗的沉默。好半天,沈玉成的聲音響起,摻雜了許多複雜的情感:“商小姐,謝謝你。”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好像正在汲取力量似的,“如果我能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

他想起那天在車站看到她,以為又是一個頹廢的想要拋棄這世界的,不負責任的女人,如同他之前殺死的好多個。他看到她神情寂寥地站在孤兒院門口,他跟著她上了車,他在擁擠的公交車上一步步接近她,偷偷摸到她的錢包塞到自己的口袋裏。

他跟著她下了車,在一片冰冷的雨中打開她的錢包,身份證上的照片裏,她意外地笑得很有希望。

冰冷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她微笑的臉上,他的心像被燙了一下。他看著前方雨幕裏她還沒有走遠的身影,跟了上去。

他將錢包還給她,她衝他道謝,向他微笑,她關心他。

她微笑的臉,一瞬間和好多年前那個倚在門上微笑著看著他放學回家的蒼白女人的臉重合了……

威爾酒店。

宋玥站在一個房間前麵,身邊是酒店經理哆哆嗦嗦地拿著手機,宋玥示意身後的警察保持安靜,然後,酒店經理在宋玥的注視下撥通了沈玉成的號碼。

等電話接通的過程中,酒店經理嚇得欲哭無淚,額頭上冷汗涔涔,還一點不敢去擦。他直到現在也還沒搞清楚狀況,怎麽這酒店裏莫名其妙地就藏了個連環殺手呢?太恐怖了,要是到時候警察把他抓起來,告他包庇罪犯,他解都解釋不清楚的啊!

這時候,宋玥想的卻是他之前在商寧一房間裏看到的那份酒店客人的登記信息,上麵沒有退房記錄。如果沈玉成不在家,不在醫院,那宋玥能想到的他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就是他在酒店的這個房間了。

在兩個人的各懷心思的等待中,電話接通了。

“喂。”手機開著擴音,那邊清楚地傳來沈玉成的聲音。

經理心裏一個咯噔,知道對方是殺了九個人的連環殺手,他心裏怎麽也沒辦法淡定,但被宋玥類似威脅的目光注視著,他隻能硬著頭皮向那邊說話:“喂,您好,請問您是威爾酒店4031號房間的住戶沈玉成先生嗎?”

“喂,您好,請問您是威爾酒店4031號房間的住戶沈玉成先生嗎?”

酒店經理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通過電流,他聲音中那絲瑟縮被拉扯成奇怪的味道。商寧一抿著嘴,沒說話,腦海裏一時轉過千百個念頭。人在非常時刻總愛陷入自我編織的情景,比如剛剛入室盜竊的小偷覺得大街上每一道射向他的目光都別有深意,一聽見警笛的聲音就忍不住想要逃跑;又比如身處絕境的囚徒,會將每一點動靜聲音想象成求生的希望。

沈玉成和商寧一,正好符合這兩種情況。

她盡量調整自己的麵部表情,不讓它泄露一點端倪,沈玉成現在正是情緒不太穩定的時候,她怕一點點意外的動靜就會觸發他,讓他失去控製。她在心裏暗暗祈禱,酒店經理是真正有事兒找他,同時又忍不住想,這會不會是宋玥到來的訊號?他是怎麽找到她的?他會怎麽救她出去?盡管她相信沈玉成並不會傷害她。

這是個很有趣的心理現象,她內心對沈玉成的情感複雜,一方麵她清楚他是背負人命的連環殺手,雙手沾滿鮮血罪無可恕。但另一方麵,他剛剛講述的悲慘遭遇激起她對他的同情,同時他雖然將她帶到這裏,但一點也沒有傷害她,反而為她注射了解藥。其實這也是輕微的斯德哥爾摩情結,這時候她完全沒想是因為他她才會被注射讓她病情加重的藥物,也是他控製她的自由。盡管她精通心理學,甚至能清楚地解釋自己這番心理活動的原理,但奇妙的是,心理,確實是控製不了的東西。

沈玉成將她的表現盡收眼底,心裏對即將到來的事情有了一番猜測,死刑或者無期?其實,他都不在乎。

他在他十歲那年,就已經死了。

“對,我是。”他對那邊說。

“是這樣的,我們酒店發現一批房卡出了故障被消磁了,如果您現在外出不在酒店,請你回酒店後到前台登記退換房卡,對您造成的不便還請諒解,我們深表歉意。”按照宋玥交待的,酒店經理一氣兒說完這麽多,語氣還算正常,甚至最後配合那個深表歉意,他還下意識地彎腰鞠了個躬,那樣子,簡直是奴顏婢膝。起身後看到一路的警察鄙視的神色,尷尬得汗又出來了。

隻聽那邊沈玉成說:“不用了,我現在就在房間。”

聽到這裏,宋玥示意經理繼續說話,一邊拿著房卡刷開門。

“那也請您……”門開了,經理的話尷尬的卡在一半,還有沒收得住的尾音在那頭的手機裏傳了出來,“有時間去退換房卡。”

房間裏一片漆黑,但是透過走廊上的光,看得見裏麵兩個人影,**一個,床邊一個,他們的手甚至握在一起,這個樣子,簡直像一對鰜鰈情深的夫妻。

有那麽一會兒,宋玥立在門口,沉默著,看不清是什麽神情。

但也就那麽一會兒功夫,後麵的警察湧上來。

“沈玉成,現已查明你係殺害多名女子的連環殺手‘W小姐’,請你立刻放下抵抗,束手就擒。”隨著這句話,“啪”的一聲,房間裏的燈被打開,宋玥得以見到商寧一全貌,她臉色很蒼白,一隻手被沈玉成握著,一隻手還掛著輸液管。看向他的眼神裏還有些微殘餘的震驚,又有些對他遲來的期待化成的埋怨,或許還有一絲欣慰和喜悅。

這是分別兩天以來兩個人第一次相見,在這種情況下。明明沒有分別多久,但他們仿佛都已經感受到思念的感覺。兩個人的關係在這樣無言的對視中,仿佛又升華到新的境界。

可是情況容不得他們立刻相擁互訴衷腸。

沈玉成站起身,慢慢向宋玥這邊走過來,酒店經理害怕得躲在宋玥身後,一群警察立刻舉起槍。

“不要!”商寧一出聲,“不要開槍,他沒有惡意,他會跟你們回去的!”她急急地為他辯白著,剛剛那點見到宋玥的喜悅突然變成對沈玉成的愧疚,明明前一刻他信任她,還在跟她講述悲慘的往事,可現在她獲得營救,他被捕入獄,仿佛她背叛了他一樣。

盡管事實並非如此。

在身後商寧一的目光注視下,他迎著身前一群警察,舉起自己的雙手,向他們走了過去。

立刻被手銬靠住帶走。

一群警察押著沈玉成出去,酒店經理也終於腿軟了被扶出去,房間裏隻剩下商寧一和宋玥兩個人。

一時間,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

宋玥走到床邊,靜靜地看了會兒她那隻還輸著藥水的手,開口問她:“發燒還沒好嗎?”語氣很輕,似乎她是一個稍一用力就破碎的夢境。

“就快好了。”她說著,向他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他突然上前,不管不顧地抱住她,將她擁在懷裏,很用力的動作,將她緊緊窟著。

商寧一有些發懵。

隻聽宋玥說:“還好……來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你會不會……還好,還好,你還活著。”

商寧一猶豫著,還是抬起手來,輕輕撫著他的背:“對,我還活著,我沒事。宋玥,謝謝你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