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1.

出國那天我們從北京出發,一共提了六個箱子,其中有四個二十八寸的大箱子,還塞了一床蠶絲被。

Z先生的爸媽把我們送到高鐵站,由我爸媽送我們到北京。

在火車站門口,阿姨不停地哭。Z先生抱著他媽媽安慰了許久才上車。

一上車Z先生就進了廁所,我爸爸跟過去馬上又回來了,悄悄跟我說Z先生躲在洗手間抹眼淚。

那時候我爸媽還陪在身邊,雖然心疼他,但其實並不能感同身受。

直到我們到達機場去托運行李,準備要入閘的時候,我媽媽坐在我的隨身行李箱上猛擦眼睛,還要撇過頭去不讓我看見。

我爸憨憨笑著,揮手讓我別看:“你媽就是這麽愛哭,沒事,不要擔心。”

可是他自己也紅了眼眶。

突然一下遲來的恐慌鋪天蓋地淹沒了我。

我要離開我最愛的父母去一個陌生的國度,不僅僅是人生地不熟那麽簡單,吃穿住行方方麵麵,我二十多年來養成的所有習慣都要被推翻重來。

最可怕的是我一年到頭可能見不到父母一麵,想當初我念初中住校,離家不過半小時路程,都哭了整整一個學年。

心裏有點打退堂鼓,盤算著如果我現在說不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時間沒給我猶豫的機會,機場廣播提示我們盡快進閘安檢候機。

Z先生拉著我的手往閘口走,我一步三回頭,看見媽媽伏在爸爸的肩頭哭得無法自拔。我咬著牙,不想走得太狼狽。

他們的身影在轉角的一瞬,消失不見。

我和Z先生踏上了接駁車,我的眼淚終於決堤。我緊緊拽著他的手:“以後我隻有你了。”

Z先生最怕我哭了,他手忙腳亂給我找紙巾擦眼淚。

同時緊緊回握住我的手:“你還有我。”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相依為命四個字。

2.

我們第一次買飛機票沒有經驗,提前半個月用一千多美金買了一張轉飛迪拜全程要飛三十幾個小時的機票。

經濟艙的座位窄得嚇人,加上長時間的飛行,其實是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情。

時差,思家,對飛機餐的反胃,各種不適讓我在飛機上一直睡不著。兩隻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幹澀酸脹。

在迪拜轉機的時候,借著機場WIFI和爸媽通了個電話,心情總算輕鬆了一些。

飛波士頓的途中我終於有了困意,止不住地打哈欠。

Z先生問我:“想睡了?”

“嗯。”

“睡我腿上吧。舒服點。”

我把頭靠在他大腿上,雙腿蜷縮在自己椅子裏,總算是躺下來了。雖然不甚舒服,但已經是長途飛機中最安逸的睡姿了。

我枕著他的腿睡了幾個小時,中途模模糊糊醒來睜眼看到Z先生歪著頭也在睡,我就又睡了過去。

最後是被頻繁的空乘服務叫醒,迪拜航空雖然菜不合胃口,但數量卻是出奇的多。隔不了多久就會送一次餐。

我起身的時候,聽到Z先生小聲地“啊”了一聲。

“怎麽了?”

“腿麻了。”

“我給你捶捶腿。”

“你該減減肥。”

3.

我們腳還沒踏出國門就遇到了騙子,不是別人,就是自稱學長的中國人。

去之前,我們通過大學的新生群認識了一個做房屋中介的學長,Z先生和他聯係租房相關事宜。

通過支付寶我們支付了他3000元中介費,然後他就失聯了。

那時候距離我們出國隻有兩三天的時間,我們再找房子都來不及,麵臨著落地就要流落街頭的地步,心急如焚。

我們通過之前他給我們的資料裏找出蛛絲馬跡,聯係到了他的那家中介公司。對方說公司根本沒有這個人,是利用他們公司招搖撞騙的騙子。

好在後來的室友,一個博士大哥替我們找了間暫時過渡的短租,那家中介公司也很負責地派人來接機。我們這才放心啟程。

到了美國後,那位失聯的騙子學長又重新聯係上了我們。說自己旅行把手機弄掉了,才失聯兩周,還若無其事地問我們落地住宿安排的怎麽樣?

我直接挑明了我們已經知道他是騙子的事情,並告訴他中介公司已經在著手起訴他。

我宛如唐僧念經一般控訴他怎麽能騙自己同胞呢,我們之前都對他百分之百信任,還說到美國要請他吃飯。可他就這樣回報了我們的信任。

騙子學長被我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自己主動提出退還我們的3000塊錢,當晚就把錢給我們轉過來了。

還再三解釋,自己是一時鬼迷心竅,隻騙過一次人。美國法律森嚴,如果被學校知道,他就會中止學業直接被遣送回國,甚至麵臨牢獄之災,希望我們放過他一馬。

Z先生心軟,說要不咱們幫他求求情。

我們還給中介公司打了電話,試圖讓對方撤銷對他的控訴。

沒想到就在這麽兩三天時間,接二連三冒出來好幾起同樣的事件都是新入校的留學生被同一個騙子騙的。公司表示一定要起訴。

那個騙子哭著給我轉發了FBI發給他的信,求求我們幫幫他。

那樣子著實可憐,可想想他的行徑又著實可恨。

Z先生是個相信世界美好,每個人都是好人的人。這件事算是給我和他都上了一堂課。

出門在外,不要輕信任何人,哪怕是你的國人。

4.

我們臨時短租的房東是一個廣東的老爺爺。

他來美國已經四十幾年了,隻會說一些簡單的英文單詞和蹩腳的普通話。

我說我可以聽懂粵語,感覺他鬆了一口氣。開始用流利的粵語和我們對話。

我從家裏帶了一些自己寫的書法和國畫,就送了兩幅給爺爺。

本來隻是個伴手禮,沒想到第二天,爺爺拉著我看,他把我的畫裱起來掛在牆上了。

看到那幼稚的筆畫被掛在牆上,我有點不好意思。爺爺還很感興趣讓我給他解釋寫的是什麽,每句詩的意思。

當晚他從櫃子上翻出一卷老宣紙送給我,說是三十年前他的伯伯留在他家的,他不會寫字也用不著,就送給了我。

那時候我和Z先生還沒來得及辦手機卡,爺爺就拿自己家電話給我們:“我家電話可以打回國的,你們隨便打。和爸媽報個平安。”

爺爺對我們的關心讓第一次背井離鄉的我們感到了家的溫暖,但同時也讓我感受到了他的孤獨。

老爺爺的老伴去年剛剛去世,偌大的house就隻有他一個人和分批次來的租客。

他的女兒和孫女就住在臨街的房子,孫女從幼兒園放學會過來陪外公直到爸媽下班吃完晚飯才回家。還有一個九十歲高齡的老母親在養老院,爺爺每周六過去探望一次。

按說該是上有老下有小,子孫孝順的有福老人。

可是每天早晨起床看見爺爺一個人拉著把藤椅坐在庭院中曬太陽看報紙直到睡著,也沒人給他加床毯子,又覺得他很孤獨。

有太多的國人為了理想長途跋涉來到這裏,為了後代紮根駐營留在這裏。最後犧牲了自己的一生,成全了孩子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