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高先生,請問T25310,黑色帕薩特轎車是不是你的?”邢振玉站在了審訊室的審訊桌前發問,而王勇則坐在了桌後,負責記錄。這種“睿智”加“彪悍”的審訊組合,是刑警隊中的黃金搭檔,一般會給嫌疑人極大的壓力。

“是的!你們的鑒定人員已經從我的別墅裏把車提走了,還問這些廢話幹什麽?”高鳳軍的表情非常鎮定,態度卻極其傲慢,似乎並沒有受到對麵兩個人強烈氣場的影響。

“這輛車一直是你在使用嗎?”

“不是,我偶爾用,那車現在一直在給一個叫韓靜的女孩練車用呢。”

“請問這個韓靜是誰?”

“這個我不方便說的!”

“高先生,你必須知道這很重要,如果隻是一般的詢問的話,我們不可能把您請到這來的。請你還是認真的回答我的問題才好。”

“哦?那請問你們到底為了什麽事把我弄到了這種地方來呢?我可是咱們T市的政協委員,如果沒有正當理由的話,我可是要找找上頭,問問你們刑警隊的責任了。”

“在四天前的夜裏發生了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交通肇事後又故意致被害人死亡的惡性案件。據目擊者稱,當時在案發現場看見了您的那輛轎車,我們的鑒定人員已經對您的車進行了檢驗,車的前保險杠有明顯的修補痕跡,而輪胎和後備箱裏均發現了血跡。你覺得我們請你來的理由夠充分了嗎?”

高鳳軍臉上毫無表情的繼續說道:“韓靜是我的代孕者。”

“代孕者?”

“對,這事現在很普遍的,找女大學生代孕,據說生出來的孩子很聰明的。我都這麽大歲數了,就想要個兒子,她是T市理工學院的學生,人又長得漂亮,她是我特意找人介紹來為我生孩子的。”

“你沒有兒子嗎?”

“我一輩子沒結婚,哪來的兒子?”

“那孫其名呢?他難道不是你的兒子嗎?”

“警官,你開什麽玩笑,姓孫的可能是姓高的兒子嗎?”

“高先生!你是說你根本不認識孫其名,是嗎?”

“那倒不是,準確的說孫其名不是我的親生兒子,我們現在實際是一種養父子的關係。”高鳳軍坐在警方審訊室中絲毫沒有緊張,盡顯一個成功人士的冷靜和沉著。

“你不用騙我們了!你去張家村的事,我們已經派人去做過調查了。你口口聲聲的對村支書說孫其名是你的兒子!是你和柳豔芳生的。”

高鳳軍聽後,一陣的冷笑,然後表情中帶有了一種嘲弄的語氣,“看來你們的調查真的很深入呢,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該多好啊,不會到現在連個給我送終的人都沒有了。我跟豔芳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從哪裏會冒出這麽大一個兒子來?我在村子裏那樣說,是給那些無知的村民聽的。”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呢?”

“因為其名是豔芳的孩子,她媽媽已經死了,我這麽說就可以把他名正言順的從那個村莊裏帶出來,讓他和那個村莊斷絕所有的聯係。”

“好吧,我們先不來討論這個問題,你剛才說的那個韓靜,現在在哪?”

“我不知道啊!好幾天沒有聯係上她了!”

“韓靜有駕照嗎?”

“沒有,剛才不是說過嗎,她一直在練車,不過現在她的駕駛技術已經很好了,完全可以自己開車上路,她一直都愛追求刺激,所以,我就讓她去開我的那輛帕薩特了。”

“那孫其名有沒有開過你的車?據我們所知,他是有駕照的!”

“我說過了,他不是我的親兒子,我隻是想代替豔芳照顧他而已,我們不是經常見麵的。”

“高鳳軍,我們知道你是T市商界的翹楚,手眼通天,但是用這麽劣質的謊言來欺騙警方,你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謊言?我說的哪句是謊言?你們是不是以為孫其名是我的親生兒子?我要包庇他?據我所知,孫其名就在你們這裏,如果你們非說他是我兒子的話,去驗DNA好了。”

這幾句搶白,令一向冷靜的邢振玉都開始感覺自己有點要急躁起來了。

這時,審訊室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警官氣喘籲籲的從門外走了進來,他手上拿著一疊文件,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漂亮的女人。

高鳳軍看了看門口,一眼認出了這個女人就是前兩日在張家村見過的女記者林玲。

“胡隊!”邢振玉看到了眼前的胡玉言和林玲頓時覺得自己有了主心骨。

胡玉言並未有理會邢振玉和王勇,而是喘著大氣,徑直的走到了高鳳軍的眼前,“你好,高先生,我就是前兩日到你公司找過你的警察,我叫胡玉言,那日其實我們在停車場見過一麵的。”

高鳳軍上下打量了一番胡玉言,然後依舊鎮定的說道:“你好,胡警官!我聽公司前台的服務人員說了你來過,但我一直很忙,所以沒有聯係你。”

“那天坐在你副駕駛上的那個女孩就是韓靜吧?”

“韓靜一直嚷嚷著要在我的公司裏兼職上班,我就給她安排了一個差事,有時我們一起上班的,我想這個不是什麽問題吧!”

胡玉言顯然剛剛馬不停蹄的做過了很多事情,體力已經透支,他轉過頭,拿起了桌子上王勇的茶杯,大口喝了幾口水,喝完後他依舊喘著大氣,但是他還是繼續說道:“這是你的私生活,當然沒有什麽問題。不過,請您先看看這個。這個是我剛剛審訊過的一個叫連超的小流氓的供詞,他說他曾經為她的姐姐處理過一些東西。而很不巧這些東西就是被害人的,經查連超有個姐姐叫連麗,現在的名字叫韓靜。”胡玉言說著便把手中的一份證詞丟在了高鳳軍的麵前。

“難道撞人的人是韓靜?她開我的車去撞了人,真沒想到!”高鳳軍的表情中露出了一絲狡猾的氣息。

“還裝蒜嗎!你其實比誰都清楚,撞人、棄屍的人是孫其名!你想保護孫其名,對嗎?”

“警官,你這樣說話,可有誘供之嫌啊?”

胡玉言此時終於覺得自己的心神穩了下來,說著他掏出一根香煙,點上了,“那好,我把這個案件梳理一下給高先生聽聽,聽完之後,你可能就不覺得我是在誘供了!”

“您是T市著名的神探,我願聞其詳。”

這時林玲走到了屋子的角落中,故意避開了高鳳軍的眼神。

“根據另一個本案嫌疑人提供的線索,我們首先確定了肇事車輛,是你的車!而你案發之日去了張家村,林記者可以為你作證,所以你不可能作案。你沒有結婚,父母兄弟也沒有,那麽最有可能作案的就是可以輕易開走你車子的人,而符合這樣條件的人隻有韓靜和孫其名。誰的嫌疑更大呢?我想不會是根本沒有駕照且是女性的韓靜吧?顯然孫其名的嫌疑更大。但是你為什麽一直都說是韓靜在開那輛車呢。你的動機很單純,那是你老情人的孩子,我說的沒錯巴?當然他的親生父親並不是你,這點我是相信的。”

“荒唐,如果是這樣的話,韓靜一旦被你們找到的話,那不是就都穿幫了嗎?”

“一來我想韓靜沒有這麽容易被找到的,二來我想韓靜也想幫助孫其名脫罪,這個可能性較大。”

高鳳軍突然拍起了手,“胡隊長真的非常有想象力!韓靜為什麽要幫孫其名脫罪呢?”

“這個不是我的想象,在車禍發生後,韓靜曾經讓弟弟連超去處理過那些死者的遺物,可是並沒有把發生車禍的事情告訴連超。連超一大意,就把死者的一個手機鏈轉送給了自己的一個好友,而那個好友又這麽巧,碰上了被害人的男友,那個男友已經向警方報案,從而我們知道了連超和這件案件的關係。我們又從人事檔案查詢中得知了連超和韓靜的關係,然後我又審問了連超,那個小子開始時死活不認,非說那些東西是他撿到的,後來我說那是一個死者的遺物,人是被撞死的,難道人是你姐姐開車撞死的嗎?連超當時就嚇傻了,跟我說他根本沒有看見過他姐姐開過車,也從來不知道她會開車。當我們問到他,韓靜除了他之外,還有沒有其他親近的人,他告訴我們他無意中在他姐姐的錢包中,看到過一張她和一個男人的合影。我們拿孫其名和你的照片去給他確認過了,他指著孫其名的照片說是他。”

“你到底想說什麽?”

“韓靜和孫其名是戀人關係,而你和韓靜是那種情人關係,而這兩種關係,由於韓靜隱藏的很深,你和孫其名在車禍發生前,都並不知道。當然,你和孫其名的那種準父子關係,韓靜也未必知道。這樣想來,整個事件就說的通了。”

高鳳軍默然了。

“我推測事件是這樣的,你的車一直在歸孫其名使用,孫其名那天帶著韓靜出去兜風撞死了人之後,和韓靜分別處理了屍體和死者的遺物。孫其名把車子做了簡單的處理後,不敢再開出去,就把車還給了你。而你那時恐怕剛從張家村回來,就開著那輛車去了你和韓靜約會的那棟別墅,韓靜看見了那輛車,知道了你和孫其名的特殊關係。韓靜為了給孫其名擺脫嫌疑,又找弟弟連超把死者的物品要了回來,放在了棄屍地點的旁邊,意圖是為了嫁禍給本案的另一個嫌疑人範海方。但出乎韓靜意料的是孫其名在範海方之前就都被警方傳喚了,韓靜怕車禍的事情已經暴露,就向你坦白了她和孫其名的關係,想要通過你來作偽證,說人是她撞的,這樣就可以替孫其名頂罪了。你們大體上確定了這個思路。當然,這個思路還有一些漏洞,比如像韓靜這樣的一個柔弱女孩又怎麽可能獨自去處理一具屍體?你們這個計劃裏恐怕最早是想把連超說成是那個幫忙運屍體的人的,可是讓你們沒有想到的是連超在屍體被發現之前就被捕了,你們沒有及時跟他溝通這件事。由於本案另一個嫌疑人範海方接受調查的時候,警方搞得動靜很大,你們知道後,不明裏邊的情況,想急於把孫其名撈出來,所以你們隻有先把這個並不完美的計劃付諸實施了。當然,韓靜此時早被你藏起來了,對嗎?”

“一派胡言!一切隻是你的妄斷而已。”高鳳軍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了,他雙目圓睜,對已經滿臉疲憊的胡玉言怒目而視。

“其實支撐你謊言的不過就是孫其名是柳豔芳的兒子這一點。但是你想過嗎?你認識的這個孫其名根本和柳豔芳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你的話越來越像瘋話!”高鳳軍此時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這不是瘋話!我已經有了確切的證據證明這個孫其名根本不是真的,他是冒名頂替的,他根本就不是柳豔芳的兒子。”

聽到這裏,高鳳軍沉默了,開始了他的思考。

他先想到了孫其名在柳豔芳死後的表現,他沒有過度的傷心,沒有什麽傷感,甚至連跟自己回村一趟都不願意,理由是他根本不想回到那個地方去,當初他沒有在意,但現在想來這點確實十分可疑。而從平常的行為坐臥來看孫其名根本不像一個農村長大的孩子,他也沒有農村孩子的那種黝黑的皮膚和粗糙的雙手。高鳳軍此時的心中產生了微微的動搖。

這時,邢振玉的手機突然響了。

“喂,什麽事?你說什麽……!好的,我們馬上就到!”邢振玉的語音此時帶有了明顯的顫抖,他撂了電話後,對著胡玉言看了半天。

“什麽事?”胡玉言從邢振玉的眼神中,看出是有重大事情發生了。

“韓靜在家裏自殺了,她密封了房間後,開煤氣自殺的!家中還有她的繼父,是被人用刀砍死的,韓靜的媽媽回家後發現了兩具屍體,鑒定科已經過去了,讓咱們也趕快過去!”很顯然,邢振玉是通過了短暫的思考後,故意同著高鳳軍說的這番話。

高鳳軍對這樁變故,顯然沒有預見到。韓靜真的死了嗎?那個文靜、美麗的少女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實在太突然了,也太難以讓人接受了。

高鳳軍是通過一些朋友的關係認識的韓靜,起初他的想法很簡單,他隻想找一個女孩來給自己生一個孩子。不過由於他並沒有結婚,所以他並沒有要求中間人直接告訴女孩他的目的隻是想找個代孕的對象而已。

但是,當美麗的韓靜來到了他的身邊後,他發現自己似乎不知不覺的變得年輕起來了,他很有種想照顧這個女孩的感覺。

韓靜的美麗、柔弱,還有骨子裏帶有的那一種倔強都深深地吸引著他。但是高鳳軍的心裏還有個結,他還是忘不了遠在張家村的柳豔芳,那個他曾經深深愛過的女人。

慢慢的,高鳳軍覺得韓靜的野心漸漸的暴露了出來,她一直暗示她想跟高鳳軍結婚,但高鳳軍沒有輕易答應她,一來他還沒有完全做好心理準備,二來他閱曆豐富,如果韓靜隻是為了他的財產才跟自己結婚的,那樣的當他是不會上的。

當然如果韓靜能給他生個孩子就另當別論了。高鳳軍的心中其實已經下定了一個決心,如果韓靜能給他生個兒子,他就娶韓靜,即便韓靜是為了他的財產也無所謂,因為他總算有個兒子了,那個孩子早晚會繼承他的所有家產的。

在從張家村回來後,韓靜看到了他開的那輛帕薩特轎車,問這是誰的車,為什麽她一直沒見過。

高鳳軍騙她說這是之前借給一個朋友的車,可是高鳳軍看出了韓靜眼中對自己所說的話的懷疑,他當時就在想她可能曾經見過這輛車。

果然一天後,韓靜就又找到了高鳳軍,這次她說的非常簡單直白,她把自己跟孫其名的關係說的一清二楚,並最終對高鳳軍說,她要為孫其名頂罪。理由是她已經懷孕了,如果孫其名真的被懷疑的話,就讓高鳳軍把事故的責任都往她的身上推。她可以先躲起來,即便被逮捕的話,因為自己已經懷了孩子,也可以被判死緩的,在裏邊待幾年使幾個錢就可以辦個保外就醫出來了。

高鳳軍對於韓靜的想法非常震驚,他起初並不同意,但是韓靜到後來幾乎是跪著、哭著,向他哀求的,說隻有這樣才能救孫其名。

最後,韓靜終於說服了高鳳軍,而讓高鳳軍說這一係列謊言的動力,正像是胡玉言所說的那樣,那是因為孫其名是柳豔芳的兒子,絕無其他理由。

而高鳳軍最後問了韓靜兩個問題,你愛我還是愛孫其名?你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韓靜當時沒有說話,哭著搖了搖頭,便離開了。

而這時,高鳳軍聽到了韓靜的死訊,心中如同刀絞一樣,他這時才深深的感覺到他是愛韓靜的,這份痛苦的感覺跟當初他離開柳豔芳時是一樣的。

胡玉言對於事態的發展,震驚程度絲毫不比高鳳軍小,但他還是勉強振奮精神對邢振玉說道:“小邢,你和王勇先去現場吧!”

邢振玉和王勇點了點頭,帶上警帽,快步走出了審訊室,而林玲依舊站在了屋子的角落裏,絲毫沒有改變姿勢,她表情凝重,像是一座美麗的蠟像一樣。

“好了,高先生,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柳豔芳的親生兒子,你覺得他的親生父親會是誰?”胡玉言深吸了一口煙,繼續向高鳳軍發問。

“宋黃,除了那個畜生不會有別人!一切的悲劇都是他造成的!”說著,屋中爆發出了高鳳軍撕心裂肺的哭聲,很顯然築造在這個男人心中的那條防線已經潰了。

這哭聲林玲在張家村曾經聽過一次,這次在狹小的審訊室中,聲音顯得更加淒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