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節

1.

警車無聲地穿行在安平市的環城高架上。午後的陽光讓倚靠在副駕駛座上的劉春曉感覺有些昏昏欲睡。梁水生瞥了他一眼,隨即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嘀咕了句:“哎,兄弟,快醒醒,咱聊會兒,沒想到你居然還認識咱們新來的法醫?”

“她是我初中同學。”

“那說說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劉春曉聽了,皺了皺眉,勉強調整了下尷尬的坐姿,目光久久地注視著車窗外,似乎在猶豫著到底該從何說起。終於,他歎了口氣:“說起她呢,其實也沒啥,就是有點神秘。”

“‘神秘’?”梁水生好奇地問。

“是的,她初一下半學期的時候轉學到我們班,就坐在我前麵的第二排,成績非常好……”劉春曉喃喃地說著,臉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梁水生不以為然地笑了:“這不叫‘神秘’,咱技術大隊那歐陽‘大心理學家’早就說過了,初中階段的女孩子,智力加上勤奮,結果就鐵定能在智商上甩男孩好幾條大街呢。”他說的歐陽,自然指的就是痕檢辦公室的負責人歐陽力高級工程師,安平公安局出了名的‘百曉生’。

劉春曉幽幽說道:“不,我所說的‘非常好’,指的是各科成績都是滿分,毫不誇張地說,就連我們學校的校醫,都不得不經常向她谘詢問題。”

前麵正好是紅綠燈,梁水生猛地一個急刹車:“你沒開玩笑吧?初一?那充其量也才14、5歲的年紀,難不成校醫向她請教怎麽輔導孩子做作業?”

劉春曉摸著被撞疼了的前額,不滿地小聲嘀咕:“那回我記得很清楚,學校運動會上,初三年級的一個胖墩倒黴被學校的展板給砸到了,當時我和幾個體育委員就一起送他去了校醫室,簡單處理了一下頭上的擦傷,校醫說沒事,就讓他走了,你想那家夥皮糙肉厚的,磕著碰著也還生龍活虎的,所以我們大家都沒當回事,結果你猜怎麽著,我們的小章同學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和校醫拍桌子,逼著他帶那胖墩去醫院拍片,說去晚了可能就沒命了。這事兒後來鬧大了,校長當然知道小章同學的背景,猶豫再三吧,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還就真的帶著那倒黴蛋去醫院掛了急診。結果……”說到這兒,劉春曉突然嘿嘿笑了起來。

這時,車窗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喇叭聲,梁水生趕緊踩下油門,繼續開車:“說啊,你傻笑幹什麽?後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劉春曉聳了聳肩:“當然是救了人家一命咯,外傷導致的腦硬膜下血腫的嚴重性你可是知道的,去晚了,第二天,最初第三天就必死無疑。從那以後,學校裏不隻是那傲慢的校醫,就連校長都是對她客客氣氣的。”

“她……才14歲多,怎麽會看出這個來的?我都根本看不出來。”梁水生一邊嘀咕,一邊把車開下了高架,前麵拐個彎便是安平最著名的‘牙醫一條街’,有兩家上規模的口腔醫院,好幾個牙科診所。

警車在口腔醫院的停車場上停了下來,鑽出警車的時候,劉春曉長長地出了口氣,活動了一下已經僵硬的雙腿。

“哎,你還沒說呢,她家到底是什麽背景?”梁水生的好奇心被徹底激了起來。

“她父親,‘章鵬’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吧?”兩人順著坡道並肩走進了門診大樓。

“等等……這個名字,”梁水生突然站住了,他認真地看著劉春曉,“你所說的,不會恰好就是那個‘章醫生’吧?”

劉春曉目光複雜,默默點了點頭:“虎父無犬女!”

2.

安平市公安局一樓門衛室旁長長的走廊櫥窗裏有一塊特殊的區域,那裏整齊地排列著從安平市公安局正式建立以來的所有‘有功之臣’,標準的五寸相片旁是一段簡單的文字。

千百從來都沒有認真地讀過這些文字,但是每次站在這裏的時候,他總是會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其中的一張相片,久久的,直到雙眼模糊。畢竟上了點歲數呢。他一邊想著,一邊默默地把袖口用力往外拉了拉,努力遮蓋住手臂上的記憶,然後周身上下掃視了一眼後,確保幹淨整潔,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終於,耳畔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腳步聲在身後停下,隨即便傳來了章桐欣喜的聲音:“千百叔,你怎麽來了?”

千百轉過身,笑眯眯地看著她,目光中滿是慈祥:“丫頭,我正好順路,怕你吃不慣新單位的夥食,就給你帶了點雞湯和肉釀麵筋,都是你喜歡吃的。”說著,便把手中的保溫瓶遞了過去。

章桐也不客氣,接過保溫瓶後,笑著說道:“謝謝千百叔。我在這裏挺好的,隻是我媽那邊,就麻煩你多照顧了。最近有案子,我也不能按時回家。”

千百聽了,卻隻是擺擺手:“沒事的,工作重要嘛。我們兩家反正也是鄰居,對門就兩步路的事,丫頭,放心吧,你就安心工作,注意身體,家裏那邊千百叔會替你照顧好的。”說著,便轉身緩緩走出了大樓。

保安老王好奇地探頭問道:“章醫生,原來這老頭是你家鄰居啊?經常給你送東西來吃,我還以為是你父親呢。”

章桐的目光中閃過陰影,她神情複雜地點點頭:“千百叔真的是個好人。”

其實,對於章桐來說,千百就已經相當於是父親一樣了,她不知道這個沉默的老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隻是有一點很清楚,自從家裏出了那件大事以後,如果沒有千百叔的出現和擔當,那麽,她也不會安下心來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一個重要決定。

包括她的人生,也會被徹底改寫。

回到辦公室,放下保暖瓶,章桐注意到自己的桌麵上已經放了一份痕檢辦公室送過來的報告,便伸手拿起,逐頁翻開。

這是一份安平北中足球場的數碼模擬圖,來源是那幾張現場的相片和學校整體的航拍資料,此刻,在模擬圖中,一個詭異的形狀出現了——一道白色的圓圈。在此之前,本以為被活活燒死的受害者會是圓心,可是如今看來,卻偏向於圓的邊緣部分,出現在一個特殊的位置上。

“這什麽意思?”

章桐想了想,便把這張模擬圖倒了過來,讓屍體所在的位置處於下方,突然,她屏住了呼吸,立刻放下模擬圖,伸手在筆盒裏找出一支紅藍鉛筆,在那個詭異的圓圈中畫了兩道,然後再次拿起模擬圖,對著燈光,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便又一次打通了歐陽力的電話:“歐陽工程師,問下屍體頭部和雙腳各自向上3米左右的位置,那個黑點,你們現場確認過嗎?”

電話中,歐陽工程師肯定了那個問題,並且表示說那是兩個洞,人為挖出來的,並不大。臨了,他問:“你發現什麽了,章醫生?”

“我想,凶手費盡心機想叫我們看的,是一張臉。”章桐冷冷地說道。

“臉?”

“那兩個土洞,是眼睛,而嘴,我想,就是那被活活燒死的受害者。”章桐神情凝重地說道,“我現在可以肯定死者必定是被注射了什麽麻醉藥物,因為這個神經質的凶手必須確保他不動才行。”

“難道是巴比妥類深度麻醉劑?”歐陽力的話語中透露出了一絲不安,“可是屍體都已經燒毀了,現場那堆灰燼中除了那雙燒剩下的鞋底,基本都沒了,再怎麽查?”

“我記得你們的報告中提到說從那小樹林裏出來,要走過一片鬆軟的泥地,然後穿過跑道直至最後倒下的地方,現場死者的那串足跡是單趟的,並且期間沒有猶豫或者踉蹌的跡象,就跟我們平常人走路沒有什麽兩樣,對不對?”章桐問。

“沒錯。”

“那麽,要是在這之前服用過深度麻醉劑藥物的話,死者留在現場的足跡就不會變的這麽果斷,我雖然沒有證據直接證實死者到底是服用的哪種特殊的深度麻醉劑藥物,但是我卻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服用過這種藥物的人,是絕對無法準確無誤地走到那個特定的‘祭壇’上去的。”說到這兒,她略微頓了頓,“歐陽工程師,我懷疑他被注射了肌鬆藥和速效巴比妥類藥物,後者的劑量不會很大,能讓他保持清醒,但是前者卻是足量的,所以才會導致他倒下後,哪怕被大火燒,都不會動一動,更不用提呼救了。”

聽到這兒,歐陽力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家夥是不是瘋子?”

章桐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麵前的數碼模擬圖上:“‘瘋不瘋’我不知道,但是顯然他很想讓我們看見他的那張‘臉’。”

3.

快下班的時候,鬆橋派出所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陣緊急的刹車聲,出租車司機還沒有完全拉下手刹把車停穩,坐在後排的乘客便等不及的打開車門衝了出去。司機見狀急了,趕緊探頭大聲招呼:“喂,你還沒給錢呐!這裏可是派出所,你急什麽急啊!”

慌慌張張的男乘客已經跑出去了將近十米,聽了這話,便一臉懊惱地轉身折返了回來,隨即從兜裏摸了幾張紙幣,看也不看就從打開的車窗丟了進去,接著便又跑向了派出所的位置,這一次,他明顯是加快了腳步,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男乘客一頭紮進了派出所的報案大廳,粗暴地推開正要站起來的一位中年婦女,接著便撲在寬大的工作台上,氣喘籲籲地看著值班民警,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半天才緩過神來。

誰曾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整個報案大廳裏的值班人員都呆住了——“警察同誌,快,快,趕緊把我抓起來,快點,快點,再晚了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