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獨特手法

房間好像有歌聲,我和李雪兒敲敲門,開門的是歐陽教授。

在歐陽教授房間的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台小型錄音機,錄音機正在播放一首粵語歌,我仔細一聽,是黃凱芹和周慧敏對唱的《情未了》。“女:像迷幻,如夢初醒的一對眼,似夜晚,星光一般璀燦,是常在心間,濃情從未淡,這份愛的感歎,這一生,不褪減。男:回頭望,從未懂開心講愛你,放下你,已是再會無期,但長伴心扉,柔情全屬你,縱是隔開千裏,靈魂內永久不死……女:情未了,男:情未了,合:隻要天知曉你重要……”

我們進屋後,歐陽教授走到床頭櫃前,按下錄音機暫停鍵,歌聲戛然而止。

“這麽晚,你們怎麽來了?”見是我倆,歐陽教授問道。

“我們來問老師一點事,”李雪兒搶先說道。

我朝歐陽教授的書桌看了一眼,上次見到的那把精致的木頭小手槍放在桌上,上麵蓋著一張深綠色的砂紙。

“想不想喝點咖啡?”歐陽教授沒有直接問我們什麽事,反而從床頭櫃下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銀白色摩卡壺。

我們知道歐陽教授喜歡喝咖啡,連忙點頭。

他燒好水,嫻熟地衝泡了三杯意大利咖啡,頓時,房間內充滿了濃鬱的香味。

我和李雪兒小心翼翼地端起咖啡杯品嚐,剛喝了一口,舌尖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苦味。

“意大利咖啡是高濃縮型咖啡,咖啡豆經過深炒,味道有點苦,但是香味獨特濃厚。”見我們吐出舌頭,歐陽教授向我們解釋。

“想問什麽事?”歐陽教授優雅地品嚐了一小口咖啡後,問道。

“我們覺得那天在浩梁看見的屍體有點反常,”李雪兒說。

“哪裏反常?不是已經認定是自殺了嗎?”歐陽教授反問我們。

“雙手,雙手反常。他死後手掌是交叉合攏的,”李雪兒一邊比劃一邊說。

“我們仔細想了想那晚的情景,如果真是自殺,他的雙手應當是自然下垂,不可能呈合攏姿勢。”我在一旁補充道,“我看那晚臨走時,老師又仔細檢查了屍體,是不是早就發現了疑點?”

“你們兩個觀察還很仔細嘛。”我們的發言讓歐陽教授頗感欣慰。

歐陽教授喝了口咖啡,又從茶幾上拿起一包袋裝瓜子,撕開倒了一把在手裏。

“的確,當晚我就看出了反常之處。雖然那具屍體有多處符合自縊身亡的特征,但是下垂交叉的雙手引起了我的注意。”歐陽教授一邊磕瓜子一邊說。

“我看過很多自縊現場,從來沒見過這麽奇獨的姿勢。難道是巧合造成的嗎?為了解開疑問,我後來又專門檢查了屍體,發現死者手掌交叉合攏有力,不可能是雙手自然下垂造成的。”果然,歐陽教授當晚就看出了破綻。

“那屍體多處符合自縊身亡的特征又怎麽解釋呢?”李雪兒也抓了把瓜子嗑起來。

“對啊,老師,屍體頸部馬蹄形索溝明顯,沒有重複勒痕,有頂齒現象和大便溢出現象,符合自縊身亡的特征啊!”我附和道。

“屍體外部特征看上去像自縊,這不禁讓我聯想到發生在東北的一起故意殺人案。”歐陽教授坐在沙發上,拿著小勺不停地攪動咖啡杯,咖啡快速地旋轉著,將歐陽教授的思緒牽引到了遙遠的北國。

“那一年,我剛從美國回來,在警官大學任教,東北某省公安廳請我去講學,講學很順利,結束的時候,省廳的同誌送我出門,沒想到,在公安廳門口碰到一個來上訪的被害人家屬。”

“那名家屬是名中年男子,他向省公安廳反映,說他妻子死得蹊蹺,當地公安局的定性不對,請求省廳複查。”

“據他講,他妻子去鄰市給一名客戶送膠合板,並向那名客戶索要貨款。想不到過了幾天,妻子的屍體被發現在鄰市60公裏以外的一片楊樹林裏。當地公安機關認定是自縊身亡。他怎麽想都想不通,妻子生前並沒有流露任何厭世的表現啊!”

“我和省廳的同誌到當地複查案件。刑警隊長和法醫介紹說,4月16日,他們接到群眾報警,說有個女的在五寶鄉外的楊樹林吊死了。接報後,公安局馬上組織技術人員趕赴現場。”

“到達現場後發現,死者靠立在一棵不足20 厘米粗的楊樹上,頸部掛一根繩索,上掛距地麵290厘米高的一根樹枝上。技術人員馬上將屍體卸吊下來,就地進行屍檢。屍檢發現,死者眼瞼有大量出血點,舌在齒列間,大小便失禁,脖子上有馬蹄型索溝,舌骨骨折。法醫的結論是自縊身亡。”

夜色已深,不知道是咖啡有提神作用還是歐陽教授對往事的敘述吸引了我們,我和李雪兒沒有感到一絲困意,我們靜靜地坐在歐陽教授對麵的沙發上,聚精會神地聽他往下講。

“我和省廳的同誌重新勘查了現場。我問當地的同誌,卸吊時繩子是怎麽處理的?當地的同誌說,從樹上拽下來的。我又問,繩子上的承受客體,那根樹枝勘查沒有?當地的同誌說,這麽明顯還看啥,沒看。”

“我重新搭木梯勘查了繩子上掛的樹枝,結果在上麵沒有發現任何痕跡。被害人體重有50公斤,50公斤的人體掛在樹枝上,能不留下痕跡嗎?我判斷這是案犯偽造的自縊現場。”

“按照我的意見,當地公安機關重新立案偵查,很快抓獲了真正的凶手,凶手就是被害人的客戶。案發當晚,他騙被害人一同去現場對麵的屯子要錢還賬,行至楊樹林時乘被害人不備,用事先準備好的繩子,采用‘背死狗’的方法,將被害人勒死,並偽造了自縊現場。”

“‘背死狗’?什麽是‘背死狗’?”李雪兒問道。

“一種獨特的殺人手法。這種手法的要點是,乘被害人不注意,突然將繩子套到她頭上,然後迅速轉身,和被害人背抵背,雙手再均衡用力向上勒緊繩子。”歐陽教授喝了一口咖啡解釋道,“隻要手法純熟,用這種手法殺人很容易被誤判為自縊身亡。”

“有的偵查人員形成了思維定勢,一看見屍體有馬蹄形索溝,頸部沒有重複勒痕,有頂齒和大便溢出現象,就輕易認定是自殺,很少考慮現場的其他情況。”歐陽教授繼續說道。

“老師懷疑吳天明也是被人用‘背死狗’的方法勒死,然後再掛到浩梁的石壁上?”磕瓜子好像有傳染性,看著他倆磕瓜子,我也抓了一把。

“如果凶手用這種手法殺死了吳天明,為什麽又要將他的雙手合攏呢?”我繼續問道。

“師兄說得對,為什麽凶手要這樣做呢?”李雪兒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這一次,歐陽教授沒有回答我們,我們的發問像一顆小石子沉入大海。歐陽教授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前,他環抱著雙手,久久地注視著被黑夜籠罩的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