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且品瓊酥葉

“啊——啊——”

郭姨娘呻吟出聲,雙手抓向脖頸,那根細細的麻繩卻像是已經勒進了她的肉裏一樣,不僅讓她無法呼吸,也抓握不到。

胸腔中的空氣在逐漸呼盡,由於脖頸上的力氣,郭姨娘早已支撐不住身體,倒伏下來,那人毫不憐惜地將麻繩交錯,身子背轉,竟然將郭姨娘背在了背上。雖然郭姨娘趁機在繩索中塞了一根手指,也無法撼動那根麻繩半分。

那人將郭姨娘拖在背後,仿佛很吃力般,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低首處,有幾滴水滴滴落塵埃,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啊——啊——”

郭姨娘拚命地掙紮,但因為她是被人背在身上拖著走的,即便抓撓,也是什麽都沒抓住,隻有脖頸處的力量,漸漸地收緊。

耳畔響起寒風呼嘯的聲音,臉上有冰涼的東西落上,瞬間化作水滴,仿佛淚水一般從臉頰滑落下來。

這是……到了屋外?

迷迷糊糊中,郭姨娘又生了希望,竟然把自己拖出了屋子,說不定會有人看到,對,一定會有人看到……

“咯吱,咯吱——”

那人的腳步踩過雪,沉重滯澀,卻依舊堅定地拖著郭姨娘向前走去。

郭姨娘眼前發黑,心中卻不停地在告誡自己:一定會有人看到的,一定會有人看到的……

這是一個希望,卻也似乎是絕望,一個永遠不會兌現的希望,豈不是絕望?

飛雪蒼茫,她已經看不清這個世界,卻突然看到了那些臨死之前的女子,希望的光芒在眼眸中湮滅,那時候的她們的絕望是不是跟她現在一樣?

她不想死!不想死!

她的呐喊出不了聲,拽著她的那人更不會關心,濃的墨一樣的黑暗終於籠罩了她,胸口處的疼痛在冰冷的大雪中穿透了全身。

那人繼續向前走去,穿庭過院,繞過安靜的過分的府邸,來到一處被雪覆蓋住的湖麵。周邊亭台樓閣,樹木蕭瑟,隻有這裏,空曠無邊。

那人歇了一會,感覺到身後的郭姨娘不再掙紮,才再次躬身低頭,拽著麻繩,如同拖死狗一樣將郭姨娘向雪湖的冰麵上拖去。

雪,下得更大了,四下裏蒼茫一片,新雪覆蓋在冰麵上,更見濕滑,那人踉蹌幾下終是摔倒,與郭姨娘的屍體並排而立,麵麵相對。

那人劇烈喘息,死死地瞪了郭姨娘半響,才顫抖地想要爬起來,突然地,他的動作停了下來,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角紅裙!

有人?!

那人保持著弓腰的動作,緩緩地,沿著紅色裙擺向上看去,就見不遠處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個紅衣紅裙的女子。

女子立在蒼茫的雪中,手舉一把紅羅傘,雪落無聲,卻化作水珠兒從傘麵低落。

那人一動不動,女子亦不曾移動分毫,隻有紅裙烈豔,卷起千堆雪。

女子的眼眸仿佛兩點寒星,正透過蒼茫大雪,向她看來。

那人的手抖了一下,冰冷到麻木的身體一瞬間回血,他低頭,慢慢地直起腰來,待再次看向麵前的蒼茫之時,不免一愣。

剛剛看到的紅衣女子竟然消失不見了,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

雪湖之上,躺著一具穿紫色長裙的女屍,女屍的臉上蓋滿了飛雪,但紫裙裙擺絢爛,這也是一大早被發現的原因。

經過王府的下人辨認,死者是刑部尚書王大人的小妾郭姨娘。這刑部大人的兒子王元豐剛剛在花紅柳綠樓被殺,家裏小妾又被殺,一時間整個王府人心惶惶。

白蘇陌長身玉立,站得離屍體有三尺多遠:“溫不甘,.死因是什麽?可查清了?”

“大人,我正在查!”溫顏重音咬在這個“查”上,她才剛剛蹲下拂開屍體麵上的積雪:“昨日寅時之後才開始下雪,天明才歇,看屍體積雪情況,遇害應當在寅時之前。”

溫顏拂開積雪,看到屍體清白的臉色:“死者女,年齡在二十三到二十八歲之間,衣著完整,發髻散亂,麵上無妝,應該是在就寢之前遇害。女屍頸部有道勒痕,很深,如果不出意外,就是最終致命原因……左脖頸處有抓痕,說明死者被勒死之際是清醒的,曾經掙紮過。左手指甲斷裂,指縫……”溫顏的手掌摸過屍體的胸口,突然停了下來,詫異地抬頭看向白蘇陌。

白蘇陌皺眉:“怎麽?”

溫顏:“她好像……還活著!”

白蘇陌挑眉,突地又落下來,笑容倏然綻放:“活……著?很好,活著很好……雲雀,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雲雀越眾而出:“是,大人。”

雲雀走到溫顏的身旁,指揮刑部的小吏將地上的屍體抬走,溫顏一愣:“大人,雲姐姐是仵作,現在是不是應該叫大夫?”

雲雀瞥了一眼溫顏說:“好的仵作都是大夫轉行的。”

是這樣的嗎?

溫顏瞠目看向白蘇陌,白蘇陌把手中的折扇搖晃了幾下說:“雲雀是刑部和大理寺的通吏,做事一向靠譜,人交給她沒問題。”

白蘇陌轉身就走。

溫顏不放心地看了雲雀幾眼,發現雲雀手指縫間寒光閃爍,竟是一把剖屍刀。

白蘇陌已經走遠,溫顏隻得服從命令跟了上去,看到前麵那個衣袂飄飄白孔雀一般的家夥,忍不住腹誹,這天兒還帶著折扇,就不怕風大,一說話閃到舌頭。

郭姨娘的院子已經被封,幾個伺候郭姨娘的下人被關在裏麵瑟瑟發抖,郭姨娘的貼身丫鬟萍兒更是怕的不行。

“昨天夜裏你一直守在外間?”溫顏審問萍兒。

萍兒點點頭:“上半夜府裏布置靈堂,一直未睡,後來姨娘略歇了歇,就被噩夢驚醒了,我才去了小廚房。”

“什麽時辰?”

“大概是醜時過半,我記得看過更漏。”

“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姨娘經常做噩夢。”

“每次做了噩夢,都會讓你去小廚房做吃的嗎?”

萍兒搖搖頭:“因為姨娘愛惜身段,很少讓奴婢半夜操持飯食。”

“做的什麽?”白蘇陌突然插嘴問道。

萍兒不敢抬頭:“‘酥瓊葉’,本來小廚房裏已經沒有饅頭了,姨娘要吃,奴婢隻好重新和麵發麵,蒸了饅頭再一頁一頁抹上蜂蜜烤……”

“用了多長時間?”溫顏問。

一個姨娘半夜醒來,明明是做噩夢的時候卻把貼身丫鬟遣了出去,若不是為了外出就是在這裏約了人了。

但這屋子沒有打鬥痕跡,難道郭姨娘半夜出去了?

“天亮之前,奴婢才剛剛做完,還要晾一段時間,奴婢本想過來跟姨娘回一聲,就發現姨娘不在房中。再後來,就聽說……就聽說姨娘……”小丫鬟萍兒傷心地抽噎了起來。

“殺害郭姨娘的凶手,我們會找到,你想要給你家姨娘報仇,就事無巨細地全部告訴我們。”溫顏溫聲勸慰了幾句,“郭姨娘平時在府裏可有跟什麽人過去不?有沒有仇敵?”

萍兒搖頭道:“姨娘為人八麵玲瓏,長得也好,這府裏沒有跟姨娘過去不的,要說是……那就是……那就是……”

“你隻管說就好。”

萍兒囁嚅半天,終於下決心說:“是夫人,因為姨娘得老爺的喜愛,所以夫人一直都針對姨娘,為此二公子還幫姨娘說過話。”

“二公子,你指的是王元豐?”

“是,二公子代姨娘說話,還惹得夫人好一頓生氣,隻是沒想到,二公子剛剛……姨娘也去了!”

“最近郭姨娘可有什麽特別之處?”

“沒有。因為二公子的事兒傳回來,夫人當時就暈了,老爺也是從刑部抬回來的,府裏的人走路都不敢大聲,老爺回來後就開始布置靈堂。”

“嗯,”溫顏略一沉吟,又問了幾個問題,才看向一直在屋子裏左看右看的白少卿大人。

“大人,你可還有問題?”

白蘇陌剛剛用折扇挑開了梳妝台上的首飾匣子,就見匣子裏麵珠光寶氣,竟然是滿滿的首飾頭麵。

白蘇陌在首飾匣子四周敲了幾下說:“一個姨娘這麽多金銀首飾,姓王的這是貪了多少民脂民膏!”

“哢噠”,不知道白蘇陌敲了什麽地方,首飾匣子的下層竟然探出一個抽屜來,在抽屜裏麵,是一匣子各色明珠寶石,一看就是價值連城。

“嘖嘖,我還是小看了王尚書,這是家藏金山銀山呢。”

“大人,你還有問題?”

溫顏高聲提醒白蘇陌,白蘇陌一愣,點了下頭說:“我隻有最後一個問題。”

萍兒含羞帶怯一般低下頭,小聲道:“大人問吧,奴婢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唔”,白蘇陌甩著折扇過來:“‘酥瓊葉’還在嗎?”

萍兒一愣,茫然點頭。

白蘇陌道:“端上來,本官審審。”

萍兒莫名其妙地下去,端了費時費力做的‘酥瓊葉’,白蘇陌順手拿起一塊就放到嘴裏“咯嘣咯嘣”地嚼起來,一邊吃還一邊評頭論足:“刀工太差,晾的時間也不夠長,味道牽強,牽強啊,不甘,來來,你也嚐嚐。”

這白少卿!莫不是被大理寺卿附體了?

溫顏低頭假裝聽不到,可白蘇陌拉過她的手臂非逼著她拿一塊不可。

溫顏嚼在嘴裏,味同嚼蠟,卻聽白蘇陌笑了起來:“不甘,剛剛驗屍,你用的就是這隻手吧?”

你用的是拿‘酥瓊葉’的手吧?

溫顏:“……”

“咯嘣、咯嘣——”溫顏僅僅停留了一瞬,就繼續嚼著“瓊酥葉”,麵無表情。

白蘇陌碰碰她:“喂,溫不甘,你用驗屍的手拿吃的,味道如何?”

溫顏不看白蘇陌,冷冷地說:“身為大理寺刑吏,如何能害怕屍體?”

“嘖嘖,”白蘇陌搖了搖頭:“真是無趣。”

溫顏道:“何況,那個女人還沒死。”

“哦,對了,”白蘇陌用扇子拍了一下掌心:“那個誰,你們郭姨娘還活著你還知道吧?”

“啊?活著?”萍兒詫異地抬頭,一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瞠目看向麵前的兩人:“姨娘……姨娘真的……真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