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雪麵紅梅開

後殿深處,佛像側的簾幔被風拂動,露出牆上絢麗的色彩來。

寶相莊嚴的釋迦牟尼諸天神佛像布滿了整麵牆壁,眸光衣帶等細微處都栩栩如生。

“施主可是有難解的心事?”聲音低沉若吟誦。

身穿月白色僧袍的僧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去,身後,橙紅色的簾幔隱隱拂動,仿佛畫上佛像身後的祥雲。

這是一個年輕的僧人,麵色潔白,幾近透明,鼻梁高挺,眉毛漆黑,卻有一雙細長的眼睛,在抬眸看來的時候,極快地閃過一絲邪魅之氣。

溫顏眨了下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眾人都在院中放燈,莫非施主無欲無求?”

“大師說的是自己吧?我不過是凡俗眾人,怎會無欲無求。”溫顏雙手背在身後,“不過是看到這裏的壁畫精彩絢爛,隨意欣賞一下而已。這些畫,是最近才畫的吧?”

僧人眺目,雙目澄淨,道:“從貧僧來此,牆上已是諸佛漫天,不過時間日久,顏色有些陳舊,貧僧重新讓人修繕了一下。”

“原來如此,我說這畫作色彩絢麗,人物栩栩如生,諸天神佛,還真是悲天憫人。”

“施主也是同道中人?”

溫顏搖搖頭:“大師莫怪,我是不信這個的,若神佛真的有靈,何來眾生皆苦?”

“眾生皆苦,生死皆如是。”仿佛是觸動了僧人的內心,僧人喟歎一聲。

“小子不懂佛法,就不打擾大師了。”溫顏又看了一眼壁畫,掀開簾幔走了出去。

僧人回頭,眉毛高挑,那絲被溫顏幾乎忽略掉的邪氣慢慢從細長的雙眸中彌漫開來,良久,僧人才轉頭看向了麵前的壁畫……

若說年節休沐,最熱鬧的當然還是金水河兩岸七十二家青樓妓館,即便殘雪未消,眾花娘也打扮的花枝招展,一旦華燈初上,就倚欄賣笑,招攬生意。

就連之前的花紅柳綠樓也重新開張了,雖然花媽媽跑了又被沈知禦抓了回來,如今還在牢裏待著,這幕後的老板應該是跟上層人士溝通了,花紅柳綠樓不過是換了個稍微年輕一點的老鴇而已。

但畢竟是因為死過了人,花魁蘇念舞還沒等眾人見到就消失了,花紅柳綠樓的生意一落千丈,與此比較,旁邊的月滿西樓一時間風頭無兩,尤其是繼王元豐之後,榮升京城第一紈絝的薛清驍一直都是月滿西樓的常客。

此時的薛清驍好不容易逃脫慈母嚴父的眼線,閑適地躺在月滿西樓的一間暖閣裏,欣賞月滿西樓花魁之一暗香姑娘的舞技。

至於他的身邊,當然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白蘇陌了。至於白蘇陌身後嗎……可憐的小吏溫顏又被揪了過來。

溫顏當初並不想來,隻是白蘇陌說了一句:“王元豐在月滿西樓也有相好之人,隻不過這幾個月眼裏隻盯著花紅柳綠樓的蘇念舞罷了,想來沈知禦也會查過去的。”

王元豐雖然死了,可郭姨娘怎樣避著眾人帶回許多年輕女子,又是從何處掠奪了這些年輕女子,更何況,郭姨娘後背的皮膚被人剝掉,不知道藏了什麽秘密。

對於溫顏和沈知禦這種人來說,當然想要查個水落石出。

可到了月滿西樓,唯一做的就是聽著靡靡之音,在暖閣中看著暗香姑娘舞蹈,溫顏站著都要昏昏欲睡,偏偏薛清驍還看得如癡如醉,真是不枉紈絝之名。

一曲舞罷,暗香施禮道:“薛公子、白公子,待奴奴換身衣服再來陪侍。”

薛清驍瀟灑地揮一揮折扇:“去吧,我在這裏等著姑娘。”

暗香再一施禮,才走了出來。

一出暖閣,小丫鬟墜兒就給暗香掩上厚重裘衣,提著燈在前麵引路。

暗香沉下臉道:“薛公子過來,那個賤人怎麽如此安分守己?”

墜兒忙回道:“紅纓姑娘今兒有客,仿佛是一個極其俊俏的公子!”

暗香恨恨罵道:“賤人,自己的客人死了,就來搶我的,真以為她那張臉能迷住所有人?”

“姑娘舞技冠絕金水河,紅纓姑娘算什麽!”墜兒小心奉承著。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暖閣外,要回自己的繡樓,暗香和墜兒需穿過庭院,如今殘雪未消,兩人走的是院中的回廊。

正低頭看著腳下,卻不防突然有一人撞了上來。

暗香“哎呦”了一聲,隻覺得滿懷冷梅香氣襲來,仿佛置身於梅園雪嶺之上。

暗香抬頭,那人早已過去,看背影似乎是個年輕公子,寬袍大袖,沒有穿裘衣,遠遠的,留下一聲笑來,笑聲仿佛帶著鉤子一般,聽在暗香的耳朵裏有些癢癢的。

這人是誰?

“姑娘您看……”墜兒突然提了一下燈,指著不遠處的涼亭道:“那裏……是不是紅纓姑娘?”

暗香抬頭,就見夏日裏最常見客的涼亭此時在湖畔冰霜光芒下映照的一片清涼,亭中石凳上,卻姿態優雅地端坐著一個人,那人鮮紅的衣雪白的臉,在清冷的亭中,有一種別樣的端媚。

“這大冷的天,難為她如此爭媚!”暗香冷哼一聲抬腳走去:“去看看,她又整什麽幺蛾子!”

剛才那個滿身冷梅香氣的公子莫非是紅纓的客人?

一想到紅纓又要重新與自己比肩,暗香就滿心的不忿。

墜兒提燈,暗香小心繞過院中殘雪,逼近涼亭,墜兒突然停下道:“姑娘,紅纓姑娘的臉……”

暗香已經看到了,她和紅纓明爭暗鬥,當然熟悉的很,所以一看身形就知道是紅纓了,此時紅纓穿著起舞時候的紅羅紗裙,露著雪白的脖頸,臉上,卻掛著一張麵具。

麵具雪白一片,沒有五官,隻有一支紅梅從左側伸出來,枝上紅梅冶豔,鮮紅欲滴,看上去就好像滴落在雪地的血一般。

暗香冷笑:“紅纓妹妹好手段,這麽冷的天,卻戴這般妖豔的麵具,是想在這裏截誰的人呢?”

暗香一邊說,一邊伸手推了一把端坐不動的紅纓。

卻不想紅纓的軀體應手倒下,鮮紅的衣裙逶迤一地,雪白紅梅開的麵具也在她倒地的過程中摔落開來,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來。

紅纓的臉上,沒有臉皮!

“啊——啊——”

暗香嚇得直接摔倒在地,墜兒手中的燈籠掉到了地上,兩人倉皇失措地攙扶著想要逃跑,卻不想腳下濕滑,摔了幾跤之後,暗香淚流滿麵總算尖叫道:“救命啊——”

很快,憐香惜玉的薛清驍就來到了暗香的身邊,暗香掙紮著撲到薛清驍的懷裏,花容失色。

白蘇陌和溫顏作為下屬,自然要跟在後麵。

當然,總有一些不嫌熱鬧大的人,很快就圍了一圈。

薛清驍穿著一襲黑色皮裘,打扮的如同去參加曲水流觴的貴公子一般,一手扶著暗香,折扇遮麵,雙眼微瞪,嘖嘖稱歎道:“紅纓姑娘多麽花容月貌的一張臉,是誰這麽狠心,可惜啊,可惜!”

溫顏也知道這大理寺卿沒啥指望,雲雀不在,她俯身去看倒在地上的屍體。

屍體的臉被剝了皮,皮剝得很精細,恰恰到下巴的地方,雪白柔嫩的頸子未見半點損傷,而且是隻剝離了皮膚,有細微的血珠滲出來,似乎死了不久。

白蘇陌輕輕抹了一把臉部的血珠說:“剛死不久,在這院子裏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殺人,卻也是夠猖狂的。”

溫顏抬起屍體的手臂說:“看著一片雞皮,看來剝皮的時候,這姑娘還活著。”

周邊一片恐慌的議論聲。

暗香哆哆嗦嗦地說:“剛剛,我好像看到一個人過去了,會不會……會不會是他殺了紅纓?”

“你說這人就是紅纓?”白蘇陌神色微變:“紅纓……就是王元豐之前力捧的姑娘!”

溫顏猛地抬頭:“白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知道我們查到這裏,先動手了?”

不及說完,溫顏已經跳了起來,一把抓住哆嗦著不知道靠向哪裏的墜兒,吼道:“紅纓住處在什麽地方,立刻帶我過去!”

墜兒本就嚇得不輕,被溫顏這一吼,竟然嘴一扁,哭了起來。

溫顏:……

畢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

“凶手既然有閑心剝掉紅纓的臉皮,想來有什麽東西也被拿走了,現在去,卻是晚了。”白蘇陌道。

“對不起,我不該吼你,你,別哭了……”溫顏也知道為時已晚,麵對哭哭啼啼的墜兒很是頭疼,幹巴巴地安慰著。

哭這件事,她從八歲之後,就再也不會了。

紅纓的死,恐怕正說明了王元豐和郭姨娘身後,還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秘密,會在紅纓的手裏嗎?

蘇念舞之前,王元豐都是夜宿月滿西樓,十次裏麵,有九次也是這紅纓陪著。

有人已經開始掩蓋秘密,隻不過,錯的越多,也越容易露出破綻。

“呦,這真是紅纓啊,這下子可真是花了臉了,暗香,我看是你幹的吧!”人群中有人陰陽怪氣地喊道,眾人一回頭,就見一個打扮的花裏胡哨的女子仰著頭,正不屑地看過來。

“不是我,不是我!”暗香從薛清驍的懷裏抬起頭,恨恨地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