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萬燈歲除夜

歲除之夜,東京開封府端的是熱鬧非凡。

前朝太宗皇帝曾為歲除夜作詩《除夜》道:冰消出鏡水,梅散入風香。對此歡終宴,傾壺待曙光。

自趙姓宋朝以來,年年除夜宮中都會燃放煙花,百姓走上街頭,一起歡慶年節。

宮牆外圍,那片官衙早就熄了燈,漆黑一片,卻有一個人影小心地溜了過去。

“凶手可曾捉到?”半臥在榻上的刑部尚書王英有氣無力地說。

沈知禦單腿跪地:“殺害公子的凶手應是江湖殺手紅顏殺,屬下無能,尚未找到殺手蹤跡!”

“廢物!”王英猛地將手畔的茶杯掃到地上去,碎裂之聲清脆,然沈知禦跪立的姿勢未曾有一點改變。

“隻是當初去開封府報案之人,似乎是個老年婦人,屬下正努力從此處進行突破。”

世上總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王英陰沉著盯了沈知禦許久,才緩和道:“我兒已死,卻要被大理寺眾人再揪出來成就他們的功德,最後落了個死無全屍,為人父母,如何能放任這等仇恨不管?知禦,如今我閉門思過,總是要靠你了!”

“大人,即便不是公子,屬下也會竭盡所能追查凶手。”

沈知禦不卑不亢地說道。

這沈知禦雖然在推案上也有天賦,卻為人太過方正,王英層幾次試探……

“算了,今兒是歲除夜,走吧……”

王英突感全身無力。

沈知禦行禮,告退。

走出尚書府,見街頭盡皆歲除歡慶的人流湧向皇宮的方向,一會兒,就是煙花盛典了。

沈知禦雖然已經二十有八,卻也沒有成親,作為刑部的捕頭,他日日思慮的不過是各地報上來的案件而已。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刑部門口。

沈知禦抬頭,不覺啞然失笑,自己在這京中最熟悉的地方,就是這裏,想來閉著眼睛也是能夠走到的。

沈知禦正想掉頭,卻猛地發現有什麽光亮一閃而過。

如今煙花尚未燃放,那光亮莫非是燈籠被風吹了?

沈知禦不過猶豫一瞬,就提氣躍入刑部衙門院內。

因為年節休沐,刑部早已封衙,隻有官舍中的打掃人員前來看顧一二,卻從不入內,這光亮又如何亮起?

黑暗中,沈知禦一路疾奔,落地無聲。

不遠處,又是亮光一閃。

沈知禦站住腳步。

這裏是刑部結案存檔所在的庫房,不過一年搬出來翻曬幾次,誰會到這個地方?

沈知禦抬腳走去,就聽到室內傳來一聲低低的碰撞聲,好像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一般。

沈知禦見機很快,直接一刀辟開了麵前的木門,抬腳踹了進去。

冷風卷起灰塵,沈知禦不過微微眯了眯眼睛,就見眼前一室淒冷,灰塵飛揚,一個個木架子上放滿了書卷,卻並無人聲。

門對著後窗,那後窗雖然很大卻是屋子裏唯一的窗戶,沈知禦闖進來的時間極快,那人,應該還在!

沈知禦眸光一厲,手持腰刀,向內走去。

緊貼著一叢架子,溫顏屏氣息聲,全身戒備。

除歲之夜,這沈知禦不知道怎地竟然來到了衙門!他早已名聲在外,想來身手也不會差了,不知能不能闖出去?

腳步聲漸進,溫顏伸手扶上麵前的書架,隻要這樣輕輕一推,前麵的書架都會倒塌,她也可以趁機衝出去,隻不過,以後這裏大概就會戒備森嚴了。

“出來!”沈知禦出聲冷斥道。

腳步聲,近在咫尺!

溫顏正要奮力一衝,黑暗中突然響起一聲清冷的笑來,溫顏一怔,那邊沈知禦已經詫異出聲:“白少卿白大人?”

白蘇陌?

他什麽時候過來的?

可曾看到我?

黑暗中,驀然亮起一抹白,卻是白蘇陌自窗口處的陰影裏施施然走出,白衫廣袖,氣質高華,仿佛從窗外的冷月光輝中步入一般。

沈知禦皺眉:“除歲之夜,白大人因何在此?”

白蘇陌道:“沈捕頭不也在此?”

“白大人如何在我刑部卷宗庫房?”

“這個嗎,卻是因為薛大人交予的密令……”白蘇陌慢條斯理走過溫顏所在的夾道,溫顏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所以除歲之夜來此?”

“機密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沈捕頭不是剛曆官場,不會不知吧?”

“可有手令?”

“我乃大理寺少卿,此事,自有上峰交代!”

雖然刑部和大理寺同屬六扇門,卻從來互不服氣,白蘇陌是大理寺少卿,沈知禦隻是刑部捕頭。

“如此,下官自會稟明尚書大人,查個究竟!”

“沈捕頭請自便。”

白蘇陌洋洋不睬,沈知禦也聽到過這個白少卿的大名,微一拱手,轉身離開。

雖然不屬一司,但白少卿總是官高幾級的,沈知禦並沒有質問的權利。

隨著吱呀一聲,屋門被關上,溫顏靜靜地立在原地不敢呼吸,可是人都走了?

又停了一會兒,溫顏確認無人在側,才悄悄挪動腳步奔向後窗。

窗欞緊閉,其上冷月如霜,溫顏剛要伸手,卻猛覺心頭一跳,一連串的巨響在遠處炸開,五顏六色霓虹星耀長空,明滅閃爍的光芒卻將窗前的清冷容顏映照得纖毫畢現,四目相對,麵前的雙眸仿佛星子落入湖海一般,竟是璀璨到極致,一瞬間,仿佛時空靜止。

是白蘇陌!

原來宮中煙花已經開始燃放!

呼吸一滯,不知過了幾息,煙火的光芒暗下去,溫顏倉促間就要出手,卻聽白蘇陌淡然道:“清驍囑你便宜行事,你這樣躲起來,豈不是做賊心虛?”

便宜行事?

什麽時候的事?

溫顏念頭一轉,周身的氣勢已經弱了下來,白蘇陌伸手推開麵前的窗扇道:“今日除歲,再忙也要鬆泛鬆泛,你是第一年來東京罷,我帶你轉轉?”

說著,白蘇陌已經飄然從窗口躍出。

溫顏略一思襯,終是悄悄鬆開了緊握的雙拳。

因為是除歲夜,東京的街頭特別熱鬧,有穿著金甲神、鍾馗等服裝舉行驅儺儀式的大戶人家,也有一些街頭閑漢聚在一起賭錢試年庚的,但更多的是各色消夜果的攤位,有十般糖、澄沙團、韻果、蜜薑豉、皂兒糕等等,香氣各色彌漫。

也有各種小巧的玩具頭兒、牌兒,帖兒,引得小兒流連不去。

“給,”白蘇陌不知道什麽時候買了一包鮑螺酥包在紙裏,盈盈香甜之氣。“鮑螺酥,嚐嚐。”

猛地想起自己小時最愛此物,母親蘇氏做鮑螺酥最是拿手,可以做成各種花果動物,曾經作出的麒麟都惟妙惟肖,自己不舍得吃,等了幾日就壞掉了。

可如今,斯人已逝,她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吃過鮑螺酥了?

白蘇陌在街邊隨手買的鮑螺酥看上去比較粗糙,遠比不了母親當年的手筆。

溫顏緩緩搖頭:“抱歉白大人,我不喜這個,太甜。”

“甜又有什麽不好,吃在嘴裏,消得,可是心頭的苦味。”白蘇陌也不在乎,伸手鉗起一個鮑螺酥扔進嘴裏就將剩下的賽到溫顏的手中:“今兒沒碰屍體,隨便吃!”

溫顏有些哭笑不得。

兩人一路逛,一路走,亂七八糟的消夜果也是吃了不少,溫顏有心想要問下白蘇陌因何出現在刑部書庫房,又擔心真的是做賊心虛,被白蘇陌識出破綻。

“今夜西水門外至開元寺一路籸盆,我們也去看看。”

籸盆,其實就是燒鬆盆,也是一種祈福儀式,開元寺雖然比不上大相國寺,但在民眾中也有一定威望,尤其是近幾年的主持明澈大師信徒很多。

從西水門抬頭眺望,一路火光瑩瑩,遊龍一般,連接到開元寺。

兩人在人流之中閑庭信步,溫顏作好奇狀打量周圍,心中卻在飛快盤算:白蘇陌絕不是閑極無聊瞎逛的人,今夜出現在刑部書庫房,跟自己有沒有關係?他知道了什麽?還有開元寺,後宅夫人們更喜到這裏祈福,比如說,刑部尚書王英的小妾郭姨娘生前,就經常來往開元寺!

一陣喧囂突然傳來,抬頭之際,就見開元寺方向點點明燈升起,仿佛銀河璀璨一般,周邊的民眾加快了腳步,開元寺的放燈祈願已經開始了。

“快點!”白蘇陌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溫顏的手腕,不知是有意無意,這一下卻捏到了溫顏的脈門之上,溫顏心頭一驚,已被白蘇陌拉動踉踉蹌蹌向前,白蘇陌似乎一無所覺,回頭展顏道:“我看你日常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小個子是不是惦記的事多才長不高,今兒祈願,多寫幾遍,說不定明天一早就長高了!”

溫顏:……

“白大人,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不揭短,那還揭個什麽?”白蘇陌哈哈一笑,腳下更快,直接把溫顏拖到了開元寺門口。

此時開元寺山門大開,人來人往,殿中有出家人講解佛法,前院燒香拜佛,後院祈願放燈,到處都是人。

兩人轉瞬之間已被擠得四散開來,溫顏一回頭,早已沒有白蘇陌的身影。

身前被什麽人撞了一下,那人露出怯生生的一張臉,看上去很是眼熟,可不過一瞬,就鑽入了人流中。

似乎……是萍兒。

刑部尚書府,郭姨娘的丫鬟,半夜給郭姨娘做瓊酥葉的貼身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