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行,絕對不行

此刻,見張文香出現在麵前,付兆莉站起身,滿臉帶著真誠的微笑,極其親熱地甜甜地叫了一聲“伯母”,而後,緊緊看著神情冷峻的對方,暗想,顧廷棟死了,可他的妻子依然精神矍鑠,時刻保持著一種戰鬥的姿態。

對張文香,付兆莉隻是聽聞其名而不識其人。從韓玉超嘴裏得知,這個女人也出生於武林世家,自小潑辣凶悍,極有膽識,武功不在顧廷棟之下。出嫁前,曾經孤身一人打敗過大攪把等本地慣匪,由此聲名顯赫。

據傳言,當年,為了將張文香娶進顧家,顧廷棟動了不少的心思,絞盡腦汁費盡心機,隱姓埋名,在張文香父親開的武館學藝兩年,最終抱得美人歸。自走進顧家大門之後,張文香就收起了昔日彪悍的作風,隱身在丈夫身後,甘願做一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張文香見付兆莉很有禮貌地站起身,用暗含警惕的眼光凝視了這個俄國女人片刻,徑直坐在丈夫生前坐的那把太師椅上,鋒利的眼光緊緊盯著她,而後,不冷不熱,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道:“付小姐,你一大早來華武鏢局,找我家文文,不知有何要緊事情?”

見顧盼文沒有出麵,付兆莉腦海裏即刻湧起一股猜測。莫非顧盼文真的有事出去了?抑或故意躲避著不見自己?如果是前者,還可以理解,但萬一是後者,事情就有點棘手了。顧盼文沒有出麵,可韓玉超作為華武鏢局的大師兄,怎麽也沒有出麵呢?

從聽到顧廷棟死亡的那一刻起,對其唯一的女兒、也就是華武鏢局未來的掌門人顧盼文,付兆莉做過一番詳盡的研究,最後,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顧盼文和他爹顧廷棟一樣,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正是有了這樣清晰的認識,她才敢公然要挾韓玉超,讓他充分利用顧盼文的一片愛慕癡情之心,趁機奪取控製華武鏢局的大權,從而使鏢局成為她付兆莉手中的一把無往而不勝的利劍。

但是,從自己踏進華武鏢局到現在,別說顧盼文了,就是韓玉超也沒有露出一麵,這不能不引起付兆莉極其豐富的莫名猜測。此刻,麵對張文香冷冰冰的詢問,她靈機一動,笑著說:“顧師母,我有一批貨物,要送到包頭,想委托貴鏢局押送。”

這句話大大出乎張文香的意料,讓她暗自吃了一驚,也鬆了一口氣,兩道銳利的眼光緊緊盯著麵如桃花燦爛開放的付兆莉,好大一會兒沒有說出一句話。在鏢局無米下鍋的緊要關頭,這俄國女人竟然送來一筆大生意,無異於雪中送炭。

過了好大一會兒,張文香才穩穩神,用疑惑不解的語氣,緊聲問道:“付小姐,你真的要鏢局幫你押運一批貨物到包頭?”說這句話的時候,兩道鋒利的眼光仔細觀察她對方的神情變化,擔心其中有詐。

“伯母,我一大早來鏢局找顧掌門,就是為了請她押送這趟貨物。”此刻的付兆莉不但沒有流露出一絲緊張,反而流露出許多真誠的微笑,麵不改色坦然自如地說,“華武鏢局在江湖上的信譽很好,而這批貨物也很重要,魯克公司讓我委托貴鏢局押送。”最後,以攻為守地疾聲反問道:“伯母,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至此,張文香還是半信半疑,但心頭湧起一股淡淡的喜悅之情,不由自主地略顯尷尬地一笑,急忙解釋道:“付小姐,我隻是再問一問,也好心中有個數。”繼而,又解釋道:“你不要多心,人老了,話就多了。”

見此情景,付兆莉心底即刻泛起一股得意,但表麵上,用大度的毫不介意的口氣說:“我非常理解伯母的心思,沒有多心。這年頭,小心才好,免得上當吃虧。”說完,臉上露出真誠的微笑,極大地消解了對方的敵意。

“就是就是,付小姐你說的很對。這年頭,確實要小心行事。”張文香理解似地點點頭,少許,慢悠悠地說:“等文文回來,我就和她商量一下,再給付小姐回話。你看,這樣行嗎?”

“行行行,我等你們的回話。”付兆莉不想再耽擱下去,站起身,很有禮貌地衝張文香點點頭,笑著說:“我先走了,等伯母你的好消息。”說完,依然高昂著頭,映著明媚的陽光,目不斜視地走出了鏢局大院。

如果不是想控製利用這家勢力彪悍的華武鏢局,她付兆莉才不會來這裏,跟這些沒有見過世麵愛財如命的土包子打交道呢。為了完成上級交付的重任,身負秘密使命的她不得不委屈自己,降低身份,來這裏虛與委蛇,查看實情。

雖然沒有見到韓玉超,心中略有一絲遺憾和不快,但通過她的細心觀察,隻要張文香活一天,日本黑龍會妄圖控製鏢局,隻是一廂情願的事情罷了。隻要華武鏢局接了這趟差事,他韓玉超作為鏢局的大師兄,到了那個時候,就是不想露麵也由不得他了。

繼而,一想到自己隨口編造的這趟差事,付兆莉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隻要能夠調出韓玉超,就夠了。讓張文香和她的寶貝女兒顧盼文商量去吧,我才不管這些雜七雜八的閑事情呢。”

見付兆莉走出了大院,張文香默默地靜坐了一會兒,才將霍啟勝叫進堂屋,說出了事情的原委。最後,用征詢的語氣,輕聲問道:“小霍,你說說,這俄國女人是不是在哄騙我們?”

自霍啟勝冒著生命危險獨闖黑龍會之後,張文香逐漸改變了過去的看法,心底裏認為這個來自外蒙古的小夥子很不錯,在鏢局無人出頭的危急時刻,毫無怨言地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慷慨地挑起了維護鏢局利益的重擔。

相比之下,私自出走而又給鏢局招惹來無端是非災難的韓玉超就差的很遠了。“小韓作為大師兄,在這個時候,如果有霍啟勝這樣的擔當和勇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此時,見霍啟勝陷入了深思之中,張文香情不自禁地發出了由衷的感歎。

韓玉超因私自出走而被日本人綁架、至今生死不明的這一消息,她一直緊緊地深埋在心底,沒有向女兒透露隻言片語,擔心她一時受不了這樣沉重的打擊,從而引發不可想象的惡果。鏢局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再也經不起任何外來的猛烈打擊了。

“這付兆莉大清早地來鏢局,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霍啟勝聽完師母的敘述,當即就深深地思索起來,“她自稱是魯克公司的高級業務代表,可是,那天晚上,我親耳聽中村太郎說她是俄國間諜,孰真孰假,該相信誰呢?”

不過,付兆莉能夠送來一筆生意,雪中送炭,對急需銀子的鏢局來說,是一件特大好事。至於她到底是不是間諜,這對華武鏢局來說,好像沒有多大的關係。再說,那是俄國人和日本人之間的事情,根本不妨礙華武鏢局接這趟差事。車走車路,馬走馬路,各有各的道,誰也不妨礙誰。

但是,這裏麵有沒有別的陰謀詭計呢?這付兆莉和大師兄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隱私,知不知道大師兄已經被日本人綁架的事情?對於間諜,一直生活在社會底層的霍啟勝知道的太少了,也不明白間諜到底是幹什麽的。他隻能站在鏢局自身的利害點上,苦苦思索著。

這時,那隻老白猿悄悄地走進來,偎依在張文香腳下,用兩隻毛茸茸的前爪,緊緊拉住她的衣襟,抬眼緊緊看著愁眉不展的女主人,仿佛要說什麽似的。不一時,竟流下了兩行清淚,發出一聲低沉淒厲的嚎叫。

張文香用同情的眼光,緊緊注視著老白猿,暗想,這隻白猿是文文的爺爺在一次走鏢時,從一片茂密無邊的胡楊林裏撿到的。當時,它剛學會走路,無依無靠,孤苦伶仃,很是可憐,就順手帶回家,養了起來。一眨眼的時間,已經在鏢局生活了十幾年。

那天,顧廷棟走鏢的那天,老白猿緊緊拉住他的衣襟,眼含熱淚,流露出一副戀戀不舍的情態。後來,見顧廷棟領著眾鏢師毅然踏上了崎嶇不平的道路,老白猿也發出了這樣低沉淒涼的嚎叫。

後來,老白猿不見了,直到晚上,顧盼文韓玉超等人運回顧廷棟屍體的時候,它才出現在鏢局,流著清淚,默默地凝視著男主人血跡斑斑的臉麵,又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嚎叫。從埋葬了顧廷棟的那天起,它老得很快,全身的毛發幾乎全白了,還不時地獨自待在牆角處,發呆流淚半天,完全像一個不久於人世的垂垂老者。

過了好大一會兒,霍啟勝看著愁眉不展神思不定的師母,猶猶豫豫地說:“如果這俄國女人說的是真話,我看,鏢局還是應該接了這趟差事。再說,包頭離哈達門也不遠,趕快一點,兩三天時間就到。”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心中暗想,鏢局如今已經到了舉步維艱無米下鍋的地步,怎能輕而易舉地放棄這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呢?如果再不開張,恐怕距離關門走人的日子就不遠了。不過,這裏麵到底有沒有陰謀詭計,他也一時說不清。

師傅顧廷棟活著的時候,他一天隻知道埋頭幹活,從來不問一句生意上的事情,可師傅死後,尤其是這幾天,他時時刻刻置身於日益艱難危險動**不安的處境中,對這所曆史悠久名震塞北的鏢局有了極為清晰而深刻的認識。

師傅臨死之前,留給女兒顧盼文以及眾鏢師的,是一處外表華麗威嚴而內部糜爛腐朽、隨時有可能關門倒閉的爛攤子。正是有了這樣清晰而深刻的認識,霍啟勝覺得,自己作為華武鏢局的一員,在這風雨飄搖的關鍵時刻,有義務也有責任挺身而出,擔當起振興鏢局的重任。

見霍啟勝同意接這趟鏢,張文香沒有說話,暗自尋思道,“如果韓玉超在,多一個人,就會多一份考慮。再說,韓玉超腦子很靈活,辦法也多,看問題比霍啟勝要長遠深刻。隻可惜,他如今被日本人綁架了,也不知是死還是活。”

見師母微微歎氣,霍啟勝以為她不同意自己的看法,略顯尷尬地一笑,說:“這樣大的事情,我隻是說說自己的看法,到底是接還是不接這趟差事,由師母你做主,我和兄弟們都聽你的。”

見霍啟勝不敢拿主意,張文香也非常理解。畢竟他來鏢局的時間不長,資曆甚淺,地位也不高,無法和韓玉超相提並論。於是,輕輕歎了一口氣,囑咐道:“小霍,這幾天,你悄悄了解一下這個俄國女人說的那個魯克公司的情況。等了解清楚了,再做決定。”

“好的,師母,我現在就去。”霍啟勝答應一聲,看著師母皺起的眉頭,心中突然冒起一個強烈的念頭,要不要把大師兄和付兆莉暗中勾聯的事情說出來呢?可是,轉念一想,又緊緊忍住了。等鏢局的情況好轉之後,再說吧。

就在他略一猶豫的片刻,張文香已經看出霍啟勝心中有事,急忙問道:“小霍,你是不是還有別的話要說。如果有,就說出來。小韓生死不明,文文又臥病在床,如今,裏裏外外,就靠你一個人了。”說完,沉重地歎了一口長氣。

從這口無奈沉重的歎息聲裏,霍啟勝聽出了師母心中的難言之隱,心頭不禁猛地一沉。大師兄和付兆莉之間的事情,絕不能說出來,不能再給師母增添心理負擔了,更何況,師姐還臥病在床呢。於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師母,我沒有說的了。”話音未落,就急匆匆地走出屋子。

霍啟勝走了以後,張文香又獨自靜靜地考慮了一會兒,輕輕摸著老白猿的腦袋,自言自語道:“老夥計,你在華武鏢局生活了十幾年,我問你,你知道不知道,這俄國女人說的是假話還是真話?裏麵有沒有陰謀詭計?”

老白猿緊緊看著女主人,臉上流露出許多同情,瞬間又流下兩行清淚,而後,緊緊拉住她的衣襟,向後院走去。這時,起風了,數不清的胡楊樹葉迎著陽光,在空****的院子上空零亂飛舞,隨即,又飄落在地上,洋溢著一股肅殺蕭疏的氣氛。

後院屋子裏,顧盼文獨自一人坐在**,神情比前兩天略微舒展,默默地想著心事,不時發出輕輕的歎息。韓玉超不辭而別,帶給她的傷害和痛苦,遠遠超過了父親突然死亡對她的影響,令她短時間內精神無法恢複過來。

時至今日,她還是沒有弄清楚韓玉超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那天,當她委婉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心事時,韓玉超既不答應也不拒絕,而是巧妙地采取了回避的態度,讓她的心猛地一沉,尷尬至極,但絕對沒有想到,韓玉超第二天會不辭而別,而且,至今沒有回來。

作為華武鏢局的大師兄,又鄭重其事地當著大家的麵,接受了父親臨終前的重托,即使不接受自己的愛意,也不應該就此離家出走。他這一不明不白地出走,弄得鏢局上上下下議論紛紛人心惶惶,比起父親的屈死,更令人難受尷尬痛苦。

“大師兄變了,比起以前,變得幾乎不能讓人相信了。盡管我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可是,千萬沒有料到,他竟然變成了如今這副冷漠的樣子,太令人失望了。”顧盼文從內心深處發出了一句痛苦的呐喊,“大師兄,你不應該這樣,太讓我失望傷心了。”

這時,門輕輕地開了,母親輕輕地走了進來,身後還緊跟著那隻老白猿。看著女兒舒展的臉色,張文香的心情也豁然開朗,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微微笑著說:“文文,有好事情了。”

顧盼文心中一緊,緊盯著笑意滿麵的母親,急不可耐地緊聲問道:“媽,啥好事情?你快說。”她暗自一喜,以為大師兄有消息了,眼睛即刻睜得圓圓的大大的,語氣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見女兒一瞬間流露出這副急切的狀態,張文香不禁苦笑一聲,輕聲說:“有生意了。”接著,坐在女兒身邊,撫摸著她濃密烏黑的頭發,把事情的前後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問道:“文文,你看這趟差事,應該接還是不接?”

聽完母親的話,顧盼文心中微微一沉,將目光放在老白猿身上,暗暗思索起來。她聽說過這家俄國魯克公司,但從來沒有來往過,尤其是那個叫付兆莉的俄國女人,她從來沒有聽說過,但從母親剛才的敘述中,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個女人做事挺幹脆的,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人。

父親為了得到福金坊那筆豐厚的押運費,不惜以命相搏,最終命喪麒麟峽穀,而今,付兆莉主動送上門來的這趟肥差,到底接還是不接,她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反問道:“媽,依你看,該接還是不該接?”

張文香見女兒也拿不定主意,心中又暗暗多了一絲擔憂,略微想了想,說:“我讓霍啟勝去了解一下這個魯克公司的情況,等有了消息,再做決定不遲。”少許,又說:“文文,你病情好轉了,也該出去活動活動,見見陽光,不要老呆在屋裏。”

顧盼文點點頭,剛要下炕,卻突然想起了徐府大掌櫃徐福榮的事情,心中一急,說:“媽,這趟鏢就不要接了。徐福榮徐叔叔要鏢局派幾個人去徐府看家護院。他前兩天來鏢局說的,我還差一點兒忘了這件事情。”

張文香一怔,一股莫名的疑慮頓時湧上心頭,緊盯著女兒蒼白的臉色,疾聲問道:“徐福榮真的要請鏢局的人為他看家護院?他家二小子徐統軒不是組建了一支隊伍嗎?有刀有槍,氣勢洶洶的,為何還要請鏢局的人看家護院呢?”

對徐福榮這個哈達門的首富,張文香很熟悉。顧廷棟活著的時候,除了在生意上和他有很多來往之外,兩人的私交也很不錯。因為兩人有一個共同的話題和願望,就是如何將日本黑龍會趕出哈達門。為此,兩人還策劃了不少的方案,但隨著顧廷棟的意外身亡,這一切都成了過眼煙雲,不消而散了。

但是,張文香卻從心底裏不喜歡徐福榮,甚至還有點厭惡仇視,特別是他那財大氣粗的蠻橫樣子。她認為,徐福榮之所以能夠成為哈達門的首富,主要是靠著燒殺搶掠的不正當手段而集聚了大量的金銀財寶。對這種地痞惡霸式的人,她從心底裏反感厭惡,隻是礙於丈夫的臉麵,不得不與之敷衍周旋。

如今,徐福榮想讓華武鏢局為他看家護院,這對張文香來說,是一件極大的有傷臉麵和自尊心的事情。堂堂的華武鏢局,開鏢立旗威震塞北幾十年,豈能充當一個惡霸流氓的打手,被江湖人士恥笑呢?況且,這樣做,不僅會損害華武鏢局在江湖上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名望,還會極大地降低鏢局的地位,令同行瞧不起。

“文文,不行,絕對不行。”張文香目光灼灼地緊盯著女兒,繼而,語氣堅定有聲地說,“華武鏢局凝聚著顧家三代人的鮮血和生命,是你父親爺爺等人曆經千辛萬苦才打拚出來的,是塞北江湖的一麵旗幟,怎能為徐家充當殺人放火的打手呢?”最後,語氣強硬地說:“我決不同意你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