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首探

審訊和抓捕相反,出乎意料地順利。嫌犯性格再凶殘,到底還隻是個孩子,麵對巨大的壓力還有對未知的恐懼,一下子把作案經過全吐了,證據鏈完整,檢察院這裏可以交差了。水落石出,本應該鬆一口氣,但是這案子對於受害者、加害者雙方都是毀滅性地打擊,讓人心情沉重。

眾人從不同渠道得知是張弛的畫像確定了犯罪嫌疑人,是他與歹徒直麵交鋒將他製服,各種版本神乎其神,描述得身臨其境。再看到他時,人們嘴上是隻言片語的褒獎,眼神裏都是掩飾不住的刮目相看,包括顧世,似乎完全忘了先前兩人的不快,以及打賭的失敗。

刑隊的工作似乎從來就沒有讓人喘口氣的機會,又一個案子幾乎接踵而來。總有人說適合刑隊工作的人都有“勞碌命”,閑著萎靡不振,忙得哪怕飛起來都神采奕奕,這句話還真是個個對得上號。

這天,顧世剛剛捧著幾杯現磨咖啡從小賣部回來,大家樂嗬嗬地開始享受難得的午後悠閑時光,好歹也提提神。顧世桌上的電話響起,最新的出現場指令,原本懶散的一眾聽到軍號一樣,頃刻直挺挺地坐立起來。

聞著濃香味來串門的張弛一聽,馬上主動請纓:“我來開車吧,讓你們路上休息會兒,慢慢品嚐咖啡。”

陳庭自從上次和顧世間接表白後,兩人幾乎無話可說,這會兒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說得上話的,趕緊把握機會打趣:“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顧世不經意地瞟了他們一眼,張弛雖然不是這個意思,索性將錯就錯當做沒聽到一樣,拿起車單就要去找領導簽字。

隊長這時候正好踱著步子過來,一看他手裏的單子,讚賞地點頭接過來,大筆一揮就把字簽了:“你們都要像小張學習,我們分工不分家,業務知識是學習不完的,應該主動地抓住學習機會,每個現場都是一個學習的課堂嘛。”

看隊長定了基調,顧世再想拒絕也沒理由了,隻能用眼神偷偷告訴他:“別想給我添亂。”

張弛心領神會地微笑著,陳庭注意到了兩人的表情,再想到之前他們的反映,似乎聯想到了什麽,頭一低,臉色陰沉著默默地走了出去。

現場一片狼藉。報警的小學生瑟瑟發抖地躲在鄰居家叔叔懷裏,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緊緊閉著,好像一睜開就會看到什麽恐怖的景象。他放學回來,門虛掩著,裏麵似乎有低聲的呻吟,他好奇地走進去,就見到了恐怖的一幕。

張弛跟隨著跨過警戒線後,被眼前的情景震驚了。這是他出的第一個凶殺案現場,看了再多的現場圖片,所受到的震撼不亞於現場的直觀感受。

這是一棟老式的居民樓,建造於八零年底,沒有電梯,樓梯是毛坯的水泥,扶手還是新刷過的紅漆,泛著一股刺鼻的氣味。樓道裏星星點點的血從底樓一直延伸到四樓,伴隨著幾個交疊或有重合的血腳印,發生凶案的屋門已經完全敞開。

一居室的房間裏堆滿了雜物,看上去擁擠、陰暗,臥室通往開放式廚房的地上,橫臥著一個70歲左右老婦的屍體,麵部、頸部、手部處處是砍衡,血肉模糊。頸部有明顯扼痕,鼻子從鼻梁部位和麵部藕斷絲連,讓人聯想到科幻恐怖片中的奇怪生物。接警的轄區警說,當時地上還有一人,是老婦的孫女,同樣身中數刀,一同倒在血泊中,已經被送往意願搶救。

顧世忙著趴在地上,測量、提樣,動作敏捷、無聲,和正在伏擊獵物的貓沒什麽兩樣。陳庭端著相機,不停起身俯身做標記,哢嚓哢嚓,全神貫注。其他的刑警有的在外圍維持秩序,有的同時在屋內觀察現場,沒有人關心對方做什麽,卻和商量好一樣井然有序,互不幹擾,想必是他們工作形成的慣例。

張弛樂得沒人關照他,顧自側過身,艱難地挑著沒有血漬的空地跨過了屍體,繼續朝裏麵走。屋內非常淩亂,一台電視機翻倒在地,牆上、地上、桌上、**都有大量噴濺血跡,**的席子散落在地上,被劃出了幾個口子。整張窗簾都被拉落在地,紙屑、血漬遍布在陳舊的布上。

屋裏沒什麽像樣的家具,窗口下有一台老式縫紉機,平時似乎用作餐桌,上麵鋪著桌布,桌布的一側因為抽屜打開有點微微翹起卷角。

他上前看了下其中的抽屜,抽屜很淺,放著一些針線、頂針箍之類的東西,他戴上手套把抽屜整段拉出,裏麵居然有一段沒有血色的“人體組織”,他仔細辨認了下,趕緊示意顧世過來。

“這是一截手指,連這個都認不出來了?”顧世隻看了一眼,波瀾不驚地告訴他。

注意到他臉色微變,顧世繼續不以為然地說:“你吃不消就去外邊車裏待著,這裏空間小,萬一被你破壞現場,問題就大了。”

張弛強忍住喉嚨口幾乎洶湧而出的幹嘔,揮著戴著手套的雙手示意自己不會幹擾現場,轉身就去觀察現場的其他物品細節。

強製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很管用,他很快克服了惡心和恐懼。顧世不時回看他一眼,確認他沒事,究竟是出於保護現場的目的還是關心自己,他從她淡淡的麵容裏無法判斷,心裏卻是說不出的喜悅。他想,顧世如果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出現場,這樣的表現應該也算是鳳毛麟角,不丟份了。

張弛注意到現場的凶器共有兩把,一把桌上的菜刀,一把掉在席子下方的水果刀,似乎都是取自死者屋中的生活用品。他站在屋子中央環視這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間,家具是他記憶中兒時的樣式,上麵的把手已經脫落,半懸在空中。床頭放著一個低矮的寫字桌,上麵擺滿了小學和初中的教科書。這個家庭裏似乎隻有老人和孩子,而且生活拮據。

屋內的空間閉塞、血腥,屋外圍觀的群眾發出嘈雜的議論,初夏時分,屍體短短個把小時已經開始滋生出難聞的氣味,在場的民警似乎都沒有聽到噪音,也沒有聞到氣味,倒像是端坐在一個窗明幾淨的實驗室裏,沉浸在一個饒有趣味的實驗中。

張弛真不知道平時技術組的民警都是怎樣忍受這樣惡劣的工作環境的,剛想開口說到外圍打探下情況,顧世好像洞察他心事一樣,冷冷揭穿他:“怎麽,就這點場麵,待不下去了?”

他明白顧世說得是各種更為瘮人的非正常死亡,巨人觀、吊死鬼,不一而足。他慶幸自己不是法醫,也不是技術員,至少這些工作場景並非他必須麵對的。

抬起的腳隻能繼續在屋裏溜達,看著他若無其事地假裝,旁邊幾個同事都低頭偷笑起來。

他自嘲地笑笑,毫不介意。屋內就他一個人站著,突兀不說,還有點遊手好閑的無所事事,但高有高的獨特視角,他索性踮起腳,讓視線再高一點,注意力很快就被大衣櫥頂的一個皮夾子吸引住了。

他示意顧世這裏可能存在有用的線索,她將信將疑地把證物袋塞到他手裏:“你知道怎麽保留證物痕跡嗎?沒問題就直接拿下來吧。”

他把證物袋交給顧世時,緊縮雙眉,對方奇怪地看他一眼。其實他隻是在試著理清作案動機。如果此案是仇殺,那截手指似乎能夠印證,可剛才他耳朵裏分明飄來兩句鄰居的議論:這家人幾乎沒有社交,孩子的父母來自啟東,在遠洋輪船上打工,老人為了孩子的課業移居至此,“無非把持家務,監督孩子上課讀書”,真是這樣,能有多大能耐惹到什麽凶神惡煞的人?

如果說是謀財,本就是不惹人注目的平民小區,租戶占到一半以上,何況這家人並沒有寬裕的經濟支持,即使負擔兩個孩子的補課費用都捉襟見肘,如此幾乎是家徒四壁的人家,怎會引起置於死地的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