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幸存

最近一個月來,這已經是本市發生的第三起類似的凶殺案了。第一次,顧世正在警銜晉升培訓,電話響的時候,她正在實彈射擊訓練,隊裏馬上召回了其他外勤民警出現場。

顧世過後才回了電話,隻看到了前方傳來的現場照片:受害人倒在血泊中,腦漿四射,勁動脈也被切破,血液呈噴射狀灑滿了門口過道的牆壁以及受害人家門的天花板上。從她扭曲的形態、跌倒的周邊痕跡來看,是在午休時進入家門的一刹那,毫無防備地被尾隨凶手連劈數下後腦勺和頸椎部要害部位,當場斃命。

顧世在電話裏追問了受害人的情況,死者是一名20歲左右的年輕女子,貌不驚人,身材也普普通通,職業家境都很平常,所住小區所在的轄區平時治安狀況良好。大約在案發一個多小時後,快遞員發現了她的屍體報的警。

事後調查發現,對方居所財物絲毫未少,也並未有性侵痕跡。雖從手法上看屬於新手作案,但是現場絲毫沒有紕漏,手印、足跡、汗液、目擊者、視頻錄像,一樣線索都沒留下。正因為如此,這起白天發生的凶殺案頓時在居民區裏傳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

大家紛紛揣測這類似於二十多年前發生過的“敲頭案”,專門挑選年輕單身女子,還有業主振振有詞地推理說:“這個凶手不圖財不圖色,這才可怕,純粹的反社會仇視女性,隻要是女的都有可能中槍。”一時間,老公接送老婆,爸爸接送女兒,居民們還自發組織了巡邏隊,穿起了以前街道裏發的誌願者馬甲,邊散步聊天邊緊盯每一個陌生麵孔,連白天也不敢放鬆。

第二次案發,時隔十多天。電話響起的時候,早有準備的顧世第一時間從郊區的警校飛車直奔現場。案發,對於受害者來說可能是百分之百的飛來橫禍,但在顧世看來,百分之百的挑戰裏往往藏著百分之九十九的破案機遇。

倘若是同一個案犯,那無非給他自己出了難題:他如何能隱藏自己的連續作案動機呢?現場痕跡可以掩蓋,但是心理痕跡相對穩定且隱蔽,作案人自己未必都能意識察覺到,更不用提掩飾。何況根據前兩次受害者屍檢,基本已經能夠判定,凶手的年紀不大,體力相對也較差,他怎樣才能偽裝自己的作案手法,同時又絲毫不出錯呢?

一切似乎正在雲開霧散,但顧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翻看未結案的案卷,第二次的受害人15歲,男孩,補課回家進門的那一瞬間被重物擊倒。凶手冒著風險等待了一分鍾,發現他還尚有一口呼吸時,一把水果刀猛割了他的頸部。

凶手致對方於死地的決心是相同的,作案手法以及被害人普通的背景,這些看似想通的共性,卻存在著巨大的邊界。唯一能確定的是,死者無論是性別還是年齡,都出乎顧世們的預料,也把威脅的覆蓋麵又擴大了一倍。

究竟是什麽人,為了什麽目的,想要在這座超大型城市的普通居民區裏鬧得人心惶惶?

顧世在ICU外邊找相關人員談話時,一邊記著筆記,一邊腦子高速運轉著:第三次,還是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卻一次又一次地打破案件共同點。

莫非,這次他們真的遇上了個無作案動機、隨機作案又反偵察意識極強的高智商犯罪者?

眼神透過ICU的玻璃幕牆,顧世能看到病**的當事人。這個女孩不同於以往兩個貌不驚人的受害者。她的外形尤為出挑,甚至隔了那麽遠都能感受到她吹彈即破的肌膚,還有輕盈卷翹的睫毛,與她精致清爽的五官相得益彰。即使躺在病**,穿著病號服,素麵朝天,微閉著雙眼,周身透出的古典美氣質都讓她自帶女神光環,連顧世這個美女都不禁惺惺相惜,忍不住多看她兩眼。更為幸運的是,醫生已經過來通報,女孩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顧世耐心地等待她蘇醒,準備第一時間和她聊一聊,相信一定會有收獲。畢竟,她是目前為止,唯一幸存的受害者。

周五早上,張弛一手捧著豆漿,一手提著粢飯油條,頭戴鐵三角耳機,正晃悠著朝自己的辦公桌走去,被一個壯實的身影擋住了去路。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師兄,刑隊技術組民警陳庭。他趕緊摘下耳機,擱下早飯,身上還背著書包就問:“大清老早的,我還以為犯了什麽錯誤,師兄何事登我三寶殿啊?”

張弛是政治處宣傳口的民警,一般的民警不會沒事來機關,更何況平時為人處世極其低調的陳庭,問他要兩張一線工作照到現在都沒著落。如果不是領導指派,哪怕和張弛球場上再同仇敵愾,也不會踏進這扇門半步。

果然陳庭一板一眼地告知:“工作時間,能不能有點正形,你這個點快遲到了吧,我等你半天了,我們領導有請。”

張弛大口啃起粢飯團,猛喝了一口豆漿,皺著眉頭思索自己和這件事之間的關聯。陳庭不耐煩了:“業務上的事情要請教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嘛。我們老大已經和你們領導打過招呼了。”

這下,張弛更加大惑不解了:“師兄,你也知道,我從警校讀得社區管理專業到現在做內宣外宣,除了實習的那個派出所,不管是實戰經驗、業務知識都不及你們裏麵的新警。今天也不是愚人節吧。”

“幾天不見,扭扭捏捏的,我們領導叫你去總是有原因的,不過我也不知道你的特別之處在哪裏。快走吧,我們領導已經催我了。”陳庭揮了揮手機示意。

一直到刑隊警長顧誌昌麵前坐定,張弛才明白自己的任務居然是:畫畫。原來他們經手的一起疑似連環殺人案處於膠著狀態,顧誌昌無意中得知他在讀書時多次獲繪畫大獎,於是向領導提出讓他試一試。

這其實有點“死馬當活馬醫”。一來目前並無其他線索可以開展偵查,二來也是自己人,可以有效保密,控製信息發酵。三來,國外已經有這樣的先例,通過犯罪畫像,甚至有美國德州的一名嫌犯肖像素描專家申請了吉尼斯紀錄,警方根據她畫的嫌犯肖像素描在三十年裏逮捕了將近一千名罪犯。

盡管顧誌昌一再糾正他說,這叫做“犯罪模擬畫像師”,但張弛還是堅稱自己就是“畫畫猜人”。

“顧師傅,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她叫吉布森,美國警方用她的素描畫甚至比用嫌犯指紋破案的概率還要高。問題是,她是科班出身,就讀的是法醫藝術專業,而且吉布森可以說是最好的犯罪畫師,我隻是業餘畫師中比較專業的,根本沒有可比性。”

顧誌昌是刑隊中的“老人”了,盡管破案經驗豐富,卻是出了名的與人為善,院子裏恐怕除了犯罪嫌疑人對他聞風喪膽,連保潔阿姨平時常低著頭不敢正眼看人,走廊裏遇到他都樂得主動拉家常。

顧誌昌隻是笑眯眯地看著他,張弛腦海裏卻浮現出顧世冷冰冰的丹鳳眼。流著同樣血脈的父女倆,怎麽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冷若冰,還是隻有對自己才是這樣?

隻聽顧誌昌繼續說道:“吉布森是世界上最好的犯罪畫師,的確沒錯,但她也隻能破獲30%的懸案,這還是參與案件的總體統計結果,可想而知,剛剛開始時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我今天隻想單獨問問你,你也知道這一塊領域在國內公安辦案中還是空白點,現在你有機會成功中國未來的吉布森,你就一點都不想試一試嗎?”

“吉布森已經達到了別人很難超越的境界。我印象深刻的是,當時我的圖畫老師就用她在細節的寫實上作為舉例,她的畫細致入微到讓人震驚的程度,皮膚病專家甚至能根據她畫的嫌犯傷疤,確定該傷疤到底是穿刺傷、燒傷、手術傷口還是車禍導致的傷疤……”

“看來你很早就關注她了。”

陳庭一直等在外間,來回走動,搓著雙手。

他沒有告訴張弛,顧誌昌請他來還是因為他和同事聊天時,回憶警校各類奇聞趣事,一時嘴快說到了學弟的特長。“畫得比照片還逼真”、“他看人臉基本上過目不忘,隔個幾天還能畫得分毫不差”、“以後結婚不要拍婚紗照了,請我兄弟免費給畫像”。

現在,他忐忑不安,既擔心一向不把領導放在眼裏的張弛堅決回絕領導的任務,又怕他領了任務後根本沒有能力完成。無論哪一樣,他都脫不了幹係。母親平時一直提醒他,到了政府單位做事,一定要“少說話多做事”,自己都是敷衍當耳邊風,沒想到立刻就要栽了跟頭。平時一直謹慎小心行事的自己,隨便聊天開玩笑也會不經意給自己挖了個坑。眼下,他隻有祈禱張弛他估計師傅並不會把受害者目前的身體情況如實告知。

隻聽到一陣此起彼伏的爽朗笑聲,兩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出來。麵對目瞪口呆的張庭,顧世昌隻是簡潔交代了下,大概意思就是接下來的具體工作由張庭陪同並且及時匯報。

待顧誌昌關上門,陳庭趕緊打預防針:“這次的工作難度比較大,你回去好好準備下。”

張弛還沉浸在和顧誌昌的忘年交愉快氣氛中,不以為然:“不就是畫筆、畫板嘛,多大的事。兄弟放心放心,我功夫沒廢,不會給你丟臉的。”

陳庭欲言又止:“受害人的情況比較特殊,我怕你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