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世上最善良的陰謀 (下)
1.
這個故事開始於五年之前,從冷英凱失蹤前不久便已經被寫好。
五年前,英凱被查出了癌症,晚期,之後沒多久就死了。死前,他聯係到了自己的父親跟哥哥冷英豪,卻得知父親在幾年前已經去世,留給他了一筆遺產。
曾今跟我海誓山盟承諾守護我一生的冷英凱眼看要撒手人寰,為保障我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將父親留給自己的遺產換成一顆寶石留給我。
這顆寶石的名字,叫做“穆薩伊夫”。
他將這件事告訴了冷英豪,卻沒有告訴他過於具體的內容。他要哥哥在自己死後代替自己啟動這個遊戲。保險起見,並未告知詳情,隻是讓我根據他留下的線索一步步找到寶藏。
哪料冷英豪利益所趨起了歹心。
父親說這輩子虧欠冷英凱,同為兒子,生下他卻沒能得到養育他的機會,因此將大部分財產留給了他。冷英豪當然不甘心,決定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去國外做了整容,整成了弟弟冷英凱的模樣,想要利用虛假身份,通過我套出寶藏的具體藏匿地點。
而韓露、靳睦涵都不過是冷英豪的棋子,一個靠情感牽製,一個靠利益牽製,於是,他們合謀。
多年前,韓露三番五次告白冷英凱被拒絕之後,不久前的一次重逢在冷英豪的蒙騙之下為其所用。
韓露的動機一向明確——表白幾次都被冷英凱拒絕,而作為閨蜜的我還總是在她麵前秀天秀地秀恩愛。因此她要抓住這次機會得到他感情的同時得到他的財產!憑什麽我鄭嶼安順理成章得到一切?她要報複我!
而靳睦涵自己,才是這場陰謀的始作俑者之一。他是冷英凱生前的好友。兩人的父親更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一次商業欺詐,靳睦涵的父親被冷英凱的父親搞破產,不久後跳樓自殺,母親也因此大病不起,後來查出了不治之症,需要錢治病。天性善良的靳睦涵被逼到走投無路,決定報複,將本屬於父親的錢拿回來,才參與到這場陰謀中。
“所以,你跟我說的家破人亡都是真的?”我不動聲色聽完,心底一軟。
他艱澀地點頭:“這件事上,我從未欺騙過你。”
“那又在哪件事上欺騙我了呢?或者說……除此以外的每件事?”我不肯罷休,秉持滿口咄咄逼人的刻薄。
靳睦涵深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嶼安……”
“別這麽叫我!你沒有資格!”我麵無表情地,用匕首抵住自己的喉嚨。“說!從頭開始,一件一件地說!”
“別——嶼安!”靳睦涵見狀,殘殘敗下陣來。
“沒錯,最初我靠近你,闖入你的生活,看似無意其實別有用心,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步步為營。你所畫的每一幅詭異的畫,都是我動的手腳。是我在你的飲品裏加了安眠藥,在你睡著以後塗改畫作。”
“安眠藥?我跟你相處那麽久,怎麽從來沒發現過?”
“提前碾成了粉末,藏在了戒指裏以備不時之需。”說著,靳睦涵將戒指從指尖摘下,慢吞吞地遞給我。我將鐵蓋兒打開,隻見裏麵有兩個淺淺的分隔,左邊的殘渣是白色,而右邊,是青綠色。
我突然聯想到某次在衛生間,靳睦涵洗手時落下戒指不等我送出去便心神不定地衝進來取走,我問他粉末,他解釋說金屬碎屑。
“綠色是什麽?”我的目光足夠慘烈。
“枯孤藤,一種產自西域的植物,有毒,研磨成粉,少量服用有致幻效果。”他氣若遊絲地說道。
“所以我之所以產生那些幻覺,產生那些奇怪的行為跟所見所聞都是因為你給我下了藥?”
靳睦涵沒回答。我當是默認。
“可是我第一次失眠畫畫發現詭異之處,那時候我還沒搬進閣樓,你又是如何給我下藥的?”我對此不解。
“你還記得嗎,那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其實我一直沒走,故意敞開陽台窗戶。等大風將它吹開發出巨響你上前查看的時候,我才從正門溜走。”
“卑鄙!”
……
“我晚上回家在小區被跟蹤,第二天查監控卻發現什麽都沒有那次呢?”
“是我製造了倒垃圾被你撞見的假象,後來編了謊話欺騙你,說自己整晚在家從未下樓。”
“可第二天查監控一切正常又是怎麽回事?”
“是韓露當晚對監控室的錄像做了手腳。”
……
“燒水燒不開,茶杯憑空消失用憑空出現那件事呢?”
“你的確用我的杯子給我泡了茶,我為了讓你相信自己神智不清,暗中將杯子放進回櫥櫃並且有意讓你發現。”
……
“還有我的第二人格襲擊了你的那件事兒呢?”
“也是假的。我讓韓露把我打暈,然後偽裝現場故意讓晴子目睹,然後嫁禍給了你。”
“看似單純,一肚子壞水兒!上演這一出出的苦肉計讓我堅信自己瘋了。到底為了什麽?這究竟對你有什麽好處?跟你們的陰謀計劃有關嗎?”
“沒有直接的關係,但又是一切的關鍵。我要讓你覺得自己病了,我要擾亂你的精神狀態,讓你完完全全信任我,甚至對我產生致命的依賴。”
“垃圾箱裏的那撮灰燼呢?就是韓露寄給我的恐嚇詩?真的是她嗎?還是你?”
“這是組織的決定,你這個人好奇心重,認準的事情外界越是組織越能令你下定決心。冷英豪抓住了這一點,讓韓露寫信給你,為的就是讓你不要猶豫即刻啟程。因為你越早上路我們便可越早得到寶藏。而那時候,我已經動搖。我不希望你被卷得更深,我根本不希望你踏上這場生死未卜的旅程,因此我燒了信,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
我承認,聽到這裏我的眼角的確劃過一絲動容。
“為什麽需要我?既然知道冷英凱的計劃為什麽還需要我?”
“隻有你一路幫我們找到寶藏。冷英凱從前設下這個局,我們並不知道每一步該如何破解。因此我們需要你。”
“所以沙發客交換旅行完全就是個幌子!你打一開始就知道冷英凱壓根兒不存在!所以當我們第一次回到荒脊鎮站在你家門口,你甚至沒有想到要敲門,而是直接拿出了鑰匙。當時我就覺得奇怪,這下就說得通了。”
“嶼安,對不起。”靳睦涵深深垂下腦袋。
“你的確對不起我,但先別急著道歉,我想知道的還沒問完!你在樓頂被綁架那一次,又是什麽鬼把戲?博取我的信任?博得我的同情?”
“不。不是。”他搖搖頭,“是冷英豪。是組織對我違規的懲罰。他們發現我對你動了情,他們要報複我。因為我即使對你產生半分感情,對他們都是致命的。所以他們懲罰我,以示警告。”
“那為什麽要嫁禍給英凱?”
“嶼安,因為我喜歡你。我想要抓住一切能夠抓住的機會得到你。”
“不惜於背叛自己的良心嗎?”
“……”
靳睦涵沒有回答,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嶼安,我本與你一樣,在廈海這座美麗的海濱之城長大。我們望著同一片藍天,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我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父母恩愛,家庭和諧,前程似錦。直到有一天——”他頓了一下,“直到有一天,我的爸爸因為破產跳樓身亡,而我的媽媽一場大病臥床不起,現在還在等待治療的費用。如果換作你,你會怎麽想?會怎麽做?”
我雙目含淚:“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但無論如何不會喪盡天良,不會讓良心受到背棄跟屈辱!”
……
我知道靳睦涵此刻正在思考,盡管在如此危急的時刻,你會覺得他的行為多半是出於恐懼,而並非冷靜。
近在咫尺的磚牆擋住了我的全部視線。我什麽都看不見,隻聽得身後一聲足以震醒夜空的槍響。
那是毀滅一切的聲音。
又過了一分鍾,我記得——至少有一分鍾。漫長的六十秒。六十秒,足夠你嚐遍所有的求生手段了。
“冷英豪在此設下天羅地網,我不知道哪裏最安全,隻知道鬆潘甜茶館應該相對可靠。距離破曉的第一班車還有四十分鍾,去找老板娘!你要一直跑,不要停下來!”說著,他將那隻象牙雕盒往我懷裏用力一塞:“嶼安,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一切能夠重新開始,如果這一切的一切不曾發生,你會不會……”
話沒說完,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我回首觀望,靳睦涵趁機一縱身,奪下我手中的匕首,他不顧一切地重重地吻了我,接著將我一把推開——
“鄭嶼安,你要記住,我愛你,我會履行承諾,一直守護你!”
“所以,從現在開始,不準再回頭!”
那個吻,令我終身難忘。我明白其中含義,也記得它的味道,那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灌滿了我的整個兒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