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在劫難逃 (下)
1.
睜開眼睛,沉睡的黑暗被若隱若現的光線喚醒。我發現自己被扔在了一堆幹草垛上,雙手雙腿被緊緊束縛住,後腦傳來一陣結結實實的陣痛。環視四周,看那布局應該是一座幹燥的木屋,十平米的樣子,屋子中央懸掛著一隻簡陋的燈泡,瓦數極小,小到兩米之外的區域都照不清楚。
這是哪兒?發生了什麽?我……我這是被綁架了嗎?
反應了一會兒,我才發現左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影子在蠕動。隨之神經一緊——“誰?誰在那兒?”
那影子不回答。
“英凱?冷英凱?英凱——是你嗎?”我漸起的音量不過是為自己壯膽,而對方的沉默卻漸漸瓦解著我的信念。
“……”
等了一會兒,那影子終於發出一聲微弱的聲響,氣若遊絲,似有若無。
“嶼安……嶼安你還好嗎?”
靳睦涵!
“怎麽回事兒?這是哪兒?我怎麽被捆起來了?”
“嶼安,我好像被人開瓢了。頭很疼,身子重到動彈不得。”
密不透風的黑暗勢必要將恐懼放大,沉重的空氣眼看要將我們吞沒。我開始止不住地顫抖,毛孔一開一合,顫栗感索性大張旗鼓。
隻見那具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靳睦涵艱難無比地蹭了過來。我的心裏實在憋了太多太多的問題,咧咧嘴,正欲跟他說話,就在這時,在不遠處那片更為深邃的黑暗中,一扇門拉開,緊跟著,一股刺眼的光瀉進來。
逆襲的強光迫使我雙目閉緊,霎時間,整個兒世界被一整麵無知的光明所籠罩。我靜靜站在原地,光線仿佛刺穿了我的喉嚨,如同芒刺在背,逼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十秒……九秒……我在心中默默倒數。
良久,直到眼睛適應了周圍明亮的環境,當我試圖看清來者的臉,我被結結實實震撼在原地動彈不得。眼前所麵臨的一切令我分不清現實跟虛幻,我像是被扔進了一處黑洞,虛虛實實彼此轉換,過去跟現在相互交錯……
——英凱?站在我麵前的人竟然是冷英凱?霎時之間,千言萬語湧上心頭。
“英凱!”我如同失控般發出一聲嘶啞的哀鳴,與此同時躍身撲上前,然而被捆綁的雙腿卻拖著整個兒身子重重摔倒在了堅硬的地板上。
我的膝蓋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看樣子是被鋒利的碎石割破了。
“嶼安——”靳睦涵緊張叫道。
而令我難以置信的是,立於幾米之外的冷英凱眼睜睜看我受苦居然毫無動作。他站在那兒,全身上下毫無波瀾,甚至連眉頭都不曾一皺,像是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這是怎麽了?看那冷漠的表情,看那僵硬的動作,為什麽?為什麽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活著麽?為何看上去像是一具毫無意識的木偶?種種跡象讓我不由深深揣測起對方的身份,然而眼角那顆極富代表性的黑痣卻又迅速打消了我的念頭。
“英凱……”我在心裏默默念著。哪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他溫暖的影子裏,另一具身影掙脫而出。
我看得如此真切。是韓露。
果然,一切如我們所料。遙遠的期待換來了結結實實的背叛。
沒等我問清來龍去脈,韓露快步上前,一把拽住我的頭發,二話不說將我拖回到草垛上。我瞬間意識到了什麽,不甘心,歇斯底裏地衝他叫嚷著:“到底怎麽回事兒?你為什麽這麽對我?”
英凱不看我,換韓露搶先說道:“鄭嶼安,你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純屬自找。”
“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這一路,念在相識數載的情份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對冷英凱打消所有執念,可是你偏偏不聽,偏要等所有事實擺在眼前你才死心。”她說著,從腰部掏出一把匕首饒有興趣地把弄起來。“你過於自信,過於至死不渝,過於相信虛無縹緲的愛情。你以為冷英凱回來首先找到的人是你?你錯了。他找的第一個人其實是我。為了計劃順利實施,我不得不裝出對一切全然不知的樣子來,像個傻子一樣被你騙來騙去。你知道麽,其實你在靳睦涵家沙發下找到的那條手鏈跟那張合照,都是我故意留下來的。說現實點兒,是為了引你上鉤。說好聽點兒,是作為善意提醒。”
如同被一道晴天霹靂擊中,震得我大腦空白眼冒金星。
過了好一會兒,我慢慢吞吞地問道:“為什麽引我上鉤?計劃又是什麽?”
韓露直言不諱道:“得到藏在你身上的秘密。一份寶藏,一份足以讓你享樂餘生的寶藏。”當然,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她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寶藏?”她所指的,難不成是那隻象牙盒?
“冷英凱,那不是你留給我的嗎?不是你讓我跋山涉水苦心尋找的嗎?”我抬起下巴,冷言相譏。
韓露咯咯笑:“那是以前。就像你,不過是個舊主兒,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過去式!而現在乃至將來,他似乎覺得我更適合擁有它。他變心了,變成了我的,而寶藏自然變成了我們的。”韓露說著,無比親昵地挽過冷英凱的手臂。
韓露的話無疑為一把匕首,刀刀刺中我的心髒。看著冷英凱一臉無動於衷,我甚至開始苦苦哀求——“給我一個解釋。一個合理的解釋……給我一個解釋!”
他甚至沒有看我,隻是走近了一些,在靳睦涵跟前站定,伸長胳膊。靳睦涵與之久久僵持,終於在吃了重重幾拳後慘慘敗下陣來。
沒等多久,他便伸手探入衣兜。
“靳睦涵!”我一聲高喝試圖阻止,然而他卻拋給我一個無力回天的笑,“嶼安,對不起。”接著掏出盒子,慢吞吞地遞給對方。
我歇斯底裏地罵了句“混蛋”,仰頭瞬間,突然發現了什麽,接著深深提了一口氣。
“你等等——”下一秒,我不禁脫口叫道。與此同時,奮力看向冷英凱的眼睛,用那種**的、審視的、毫無畏懼的目光。
“你不是冷英凱!”
那人狠狠一怔,抓著盒子的手頓時懸空。
然而沒等他開口,韓露一腳插進來:“鄭嶼安你他媽瘋了吧?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也就罷了,受點兒刺激怎麽連人都忍不清了?”
我不理她,加重語氣衝那人重複了一遍:“你不是冷英凱!”
那人未立即反駁,餘光打我眼角劃過,看似波瀾不驚,其深處卻是一片激流暗湧,再鎮定也難掩波瀾壯闊的惶恐。
韓露絲毫未發現異常,雙手抱胸“咯咯”一樂:“嘿——我以前怎麽沒發現呢,鄭嶼安你這人還真他媽較真!你說不是就不是啊?拿出證據啊!”
深深的懷疑成功弱化了內心的恐懼。我與之對視——“你這眼鏡是副平光鏡吧?”
那人沒說話,站直身子,身子稍稍向後仰。
“冷英凱可是高度近視加高度散光,常年佩戴眼鏡度數漸長,特製的鏡片會使自身麵部輪廓高度變形。可是你的輪廓……怎麽看都完好無損!”
“我做了視力矯正手術。”那人冷冷說道。
“嚴重疤痕體質?能做激光手術?”我乘勝追擊,勢必要將他拖垮。
“……”那人不再說話,準確來講是無話可說,他眯了眯眼,暗暗咬牙切齒著。
韓露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了,她認真看向假英凱的側臉,嘴角滑過一抹稍縱即逝的難以置信:“你……那你到底……”
“英凱在哪裏?”我言語堅定地問道。看似質問他,實則說給韓露。
“你到底是……”韓露的意誌似乎有些動搖。
“別聽她胡說!”那人走過來,一個反手重重扇在我的臉上。他接著轉身向韓露,“她對你的態度,難道你現在還需強調嗎?心懷極度的嫉妒,亦或無比的蔑視。她試圖混淆你的視聽。而你要保持鎮定,穩住自己的認知。”說著,將那隻象牙盒置於眼底,翻來覆去地研究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弄清目前的重點——搞到打開方式。”
“冷英凱到底在哪兒?讓我見他!”看他轉身要走,我突發失控。
韓露似乎認識到了事件的關鍵,瞬間醍醐灌頂,伸腿攔住那人的去路:“如果你真的是冷英凱,那麽據你所言,機關是你們一起設置的,為什麽到如今卻要向她苦苦逼問打開方式呢?”
人人自危的混亂現狀裏,慌恐拔地而起無處遁形。
那人原地閃了閃身,“隻會壞事的臭婆娘!”揮起拳頭將韓露一把掄開。
我決定就此賭上一把,抓住機會放聲大喊道:“我可以告訴你打開盒子的方式,但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說著在膝蓋上抹了把嘴角的血。
果然,他原地駐下足來。
“說。”
“在閣樓遇見的那天晚上,給我油畫的人到底是不是你?說要我等你回來的是不是你?”
“……”
“是不是?”
“……”
“到底是不是!”
那人不回答,轉身向門口走去:“你不用對我開口。就算撬不開你的嘴,我也很快能得到答案!”
一席話落,鐵門“嘭”地一聲被狠狠撞上。沒一會兒,高密度的黑暗便將回聲淹沒。
我知道,我被困在這兒,腦袋滲著血,膝蓋受著傷,做得再多思考再多又能如何?也不過是垂死的掙紮罷了。想著想著便也泄下氣來。
就在這時,一個弱弱的聲音在耳後響起:“嶼安,你還好嗎?”我實在懶得理他。靳睦涵今日的表現令我不解,說他反抗,卻並未拚盡全力,似助力卻更似隔岸觀火。
見我久久不回答,他喃喃說道:“嶼安,相信我。我會保護你!至少會讓你平平安安從這扇門裏走出去。必要的時候,我會用我的命換你的命。”
沉重的黑暗中,無數問題困擾著我。那個冒充英凱的家夥究竟是誰?真正的英凱又身在何處?韓露到底又是怎麽回事兒?這陰謀布局如此之浩大細節如此之豐盛,戰線從廈海拉到新疆再拉到甘南川北,一環套著一環,難道就再無合謀者?
我蜷縮在草垛上,輕輕撫摸腿上的傷口,眼淚一顆一顆落在膝頭……
如果這是一場夢,我隻希望自己趕快醒來,就算是落荒而逃也好。我是多麽多麽地後悔,多麽憎恨自己的小敏感跟小聰明,多麽希望命運倒回到事發前的那一天,亦或希望被困在這場尋找裏漫無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