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安局長

鄧銘決然離開審訊室,雖然我很想知道鳳旗既然是他的妻子,為什麽會成為傳銷組織的講課教師,但還是忍耐住好奇心,任他離去。

對我來說,他能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很開心,至少是他對我第一次真誠坦露自己的信息。

回憶起我們相遇到相識的點滴,似乎如夢,我無法從其中找到可以追尋的線索,一切都是那麽自然,自然中透著無窮的詭異。

或許人世間每一次相逢都是如此,多年後回憶起你與某個人從陌生到熟悉,從好奇到了解,從裝模作樣到無遮無掩……都會感歎命運的奇妙,讓你們在七十五億人口、五點一億平方千米的土地上,以無窮小的幾率彼此認識,就像宇宙中的兩顆塵埃,不知飄**了幾億光年,才能換來這份緣份。

鄧銘對我沒有殺心,雖然至今我仍不知在喜貴家中他到底是與誰通話,但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他對我的態度保持著奇特的微妙,不遠不近,如星辰間的軌道,突破便是災難。

我不想問,他也不會回答。

我現在的思路並沒有放在鄧銘的身上,而是全神貫注於十四年母親的死亡,從小到大,我從未懷疑過母親的死亡原因,因為當時警局給出的答複已經確定是意外,隻是沒想到十四年後,因為母親的死導致自己淪落成人人欲誅殺的通緝犯。

都書言在鄧銘離開後不久回到審訊室,手中端著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放到我胸前的木板上,和藹的微笑,如溫暖的茶水令人心安。

“談的怎麽樣?”都書言坐到審訊桌後,淡淡問道。

我雙手捧著茶水,輕輕端到嘴邊吞咽,幹澀的嗓子流過熱水,不禁劇烈的咳嗽起來。

緩了好一會兒我才適應,胃裏漸漸傳來暖意,輕聲回應說:“你認識他?”

“當然,牡市大名鼎鼎的律師,曾經打過幾次交道,不過他很怪的,幾乎不怎麽幫人打官司,你的朋友能請動他,看來不是一般人。”

我腦海中泛起柳曉玉的模樣,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是誰請的他,我沒有朋友……不,有一個,不過已經快死了。”

“李善仁?”

我吃驚的望向都書言,不敢置信。

都書言笑著說:“我跟他聊過的,這些年最喜歡的事情不是捉拿案犯,而是跟死刑犯聊天。”

我撇撇嘴,“你才是真的怪吧。”

“哈哈。”都書言咧開嘴,笑道:“他們都這麽說,不過我認為想要從根本扼製犯罪,就應該了解罪犯的心理,是什麽原因導致他們違背法律,抓人是抓不盡的,隻有找到源頭才能源頭減少犯罪率。”

聽到他的話我不自主的漏出欽佩的目光,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經過這次逃亡,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遇到的人,見過的事,對我的影響很大……我二十多年的唯一夢想就是成為一名警察,不過現在才明白,以前都是自己的虛榮心作祟。

百姓需要的不是警察,而是維護利益和安全的保障機製,沒有人願意犯法,除非他們遭遇不公,或心理變態!”

都書言眼神一變,“我看過你的檔案,在你的家中也搜到許多書籍,你說的我信。”

“謝謝。”我真誠地說道:“牡市有你這樣的公安局長,我相信未來大家的生活會越來越好,比起趙守全,你更像警察。”

都書言抿了口茶水,與我如同老友閑聊般,將脖頸的毛巾摘下擦了擦額頭,說道:“每個人的經曆不同,導致三觀和認知方式有差異,趙守全是個好警察,我很欣賞他,隻不過在他的眼中,隻有法律罷了。”

“那你呢?”

“我曾經和他一樣的,覺得善就是善,惡就是惡,犯罪隻有死路一條。”都書言平靜道:“隻不過後來待我如父親的師父犯了法,並且栽贓給一個無辜的人,使那個人成為了殺人犯。”

我好奇的詢問,“那被冤枉的殺人犯最後怎麽樣了?”

“洗脫罪名,還娶了我的師妹,現在兩個人在牡市開了間酒吧,隱姓埋名,逍遙的緊。”

“你師父呢?”

都書言眼神突然黯淡,端起茶杯的手微微顫抖,沉聲道:“被我開槍打死了。”

我驚呆在皮椅上,看著麵前這位親手殺死自己師父的中年人,心中升起一絲恐懼之感,我不知道他們當年經曆過怎樣的事情,但想來在他知道自己師父犯法後,內心一定無比糾結,能夠扣動扳機殺死最親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是什麽支撐他能做出如此艱難的決定?

“我師父也是個好警察,可以說是身不由己罷,是他教我的,警察要以職責為守,道德和感情在法律麵前,都要讓到兩側。”

“你夠狠。”

“沒有辦法,我是警察,我不能允許罪犯傷害百姓,即使他是我的師父,即使他殺的人都是十惡不赦的混蛋!”

都書言站起身,麵容嚴肅,眼神淩厲,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磐石般的氣勢,似千丈巨山,無人可動。

“徐海,告訴我你的經曆。”都書言的聲音漸漸軟弱,趨之於平靜。

我幾乎沒有思索,將“6.30凶殺案”發生的事情,已經我在其中的角色和經曆竹筒倒豆子般講述給他,這番話本是想對趙守全說的,但我見到他後方明白,他不會相信我,在他的眼中隻有證據!

我不確定對都書言說完後他是什麽想法,隻是長時間的奔波令我壓抑過重,如同被關在籠子裏的牲畜,遇到能相信的人便迫不及待。

我胡亂的言語,幾乎是想到哪說到哪,隻是隱瞞下逃亡後的一些事,比如關欣欣,還有古城小鎮的元雨潞和日記本。

都書言從始至終沒有打斷我,不時微微點頭表示他在注意聽,約莫一個小時後,我才將整件事情敘述完畢,都書言如釋重負的長籲一口氣,向後倚靠閉上雙眼,不知是困倦還是在思考。

而我,則舒服至極,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能夠說出心中事,屬實不易。

我們成長生活在社會中貌似都會變成這樣,從孩童時期的童言無忌,到後來,再也無法對人吐露心聲,給自己的麵孔戴上各式各樣的麵具,遇見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哪怕是麵對自己的父母,也是報喜不報憂。

都說人活一輩子,七分做人三分說話,一分給他人聽,一分給自己聽,還有一分給閻王聽,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人不鬼說糊塗話。

在我沉思間,都書言卻猛地睜開雙眼,眼睛冷酷無情,與剛剛的他截然相反。

“徐海,凶手和你是否存在某些共通點?”

我被他問的一愣,不解道:“什麽?”

“你的父親與白氏夫婦之間的關係我們已知曉,也正是因為此事你才有犯罪動機,從案件整體來看凶手選擇陷害你絕非巧合,他定然是熟知你家庭的人,那麽他犯案的目的何在?替你的父親報仇麽?”

我驚愕的渾身一抖,在我的講述中並未提及凶手給白氏夫婦信件之事,而都書言聽後卻沒像李善仁懷疑柳曉玉,而是抓住了白氏夫婦和我父親的關係……這難道就是老警察的經驗?

“不,是我母親。”我下意識回答道。

“你的母親?”都書言微微皺鼻,漏出恍然的表情“你是說凶手是為你母親才殺死的白氏夫婦?你的父母與白氏夫婦是商業合作夥伴,按理說你母親死亡,父親逃跑,得利最大的人便是白氏夫婦,他們不需要花一分錢便可接手金鴻集團……”

這次我真的是無比瘋狂,不敢置信,我耗費無數的時間,經曆山野逃亡才得到的丁點消息,竟被他從我寥寥數語中就抓到重點,未免太過聰明了吧!

“徐海,如果你不是凶手,那麽你想沒想過,凶手可能是你的父親?”都書言緩緩說道。

我卻突然笑了,終於有他猜不到的事情,喃喃回應:“都局長,雖然我父親當年棄我於不顧,但好歹我是他的親生兒子,所謂虎毒不食子,他有必要犯案後陷害我嗎?”

都書言沒有理會我的話,繼續問道:“你對你父親了解多少?”

“一個懦弱的男人,平時在家裏對我母親連大氣都不敢喘,每晚給我們做飯,遇事就得跟我母親商量,自己拿不定主意……反正別看他當初是個成功的商人,他的一切都是在我母親幫助下完成的,母親死後天天醉成爛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根本不像橫行商場的巨賈。”

“也就是說,沒有你母親,你父親無法獨立撐起金鴻集團,對嗎?”

“那當然,我媽媽……”

我的話語刹那停止,睜大雙眼如夢初醒般的看向都書言,他……他真的太可怕了!

“你也猜到了。”都書言微笑看著我“你母親才是金鴻集團最重要的核心力量,正應了那句話,每個成功男人背後都有一名願意默默付出的女人!這點你知道,我想與你父母合作多年的白氏夫婦定然也知道,那麽你母親的死,才是金鴻集團倒塌的原因。

換句話說,如果我是金鴻集團的敵人,或者想要竊取金鴻集團價值的幕後操作者,我根本不需要去對你父親下手,隻需殺死一個人,就能夠瓦解整個商業勢力。

這個人,就是你的母親!”

都書言漏出得意的笑容,手指輕輕敲打桌麵,他說的每句話都像尖刀般插入我的心髒,疼痛難忍。

他的分析可以說是滴水不漏,這樣的推理方式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有過多的證據輔佐,沒有現場的親身經曆,僅憑借疑犯的一番供述便沿著利益方向將目標鎖定在十四年前的意外死亡案件,他是神嗎?還是運氣好?

“徐海,看來我得查查你母親的死亡原因,希望還可以找到當初的肇事人。”

“你不懷疑我嗎?”我凝視著他問道:“我可是‘6.30凶殺案’的第一嫌疑人。”

都書言端起茶水仰脖飲盡,“我師父教過我一個道理,遇到百思不解的案件時要保持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態度,當所有人都在懷疑一個人時,我需要做的是換個思路,你是否是嫌疑犯自有趙守全去證明,而我的任務,是假設他們都是錯的!

這些年我都是這樣做的,我不喜歡爭功奪權,我是警察,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抓到凶手,所以誰的想法是對的都無所謂。

趙守全如果是對的,你自然會被關進監獄之中,但萬一我對了,結果就是你脫罪,真凶伏法。

無論我們誰對誰錯,隻要能夠抓到凶手,這份功勞花落誰家都不重要,財富不能動我心、爵祿不能改我誌、生死不能阻我行。

這才是警察,真正的人民警察!”

這一刻,都書言整個人在我眼中發光,我從他的眼中隻能看到兩個字:正義。

“你師父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我不禁神往教會他這一切的老師,好奇詢問道。

都書言的笑容變的苦澀,輕聲說:“一個喜歡陪老婆孩子膩在家裏的普通人。”

“他為什麽犯法?”

窗外的黑夜愈濃,隱隱浮起大霧,淩晨的寒意侵入審訊室,使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都書言將毛巾再次披到脖頸,望著窗外喃喃道。

“為了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