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人的一生總是有大大小小的遺憾的,盡管人們總是安慰自己,有遺憾的人生是常態,但如果有選擇權的話,沒有誰會選擇讓自己過有遺憾的人生,也沒有誰會說出所謂缺憾的人生才是完美這種自欺欺人的話。

而陳玲玲,是王勇全一生中最大的缺憾。

她是他的初戀情人,年少輕狂的時光裏,付出全部真心對待的愛情。

愛情總是第一次忽如而至的時候,是最甜蜜,也最純真的,不摻入任何雜質地,隻想犧牲自身地對愛戀的那個他/她好,甚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陳玲玲就是王勇全的這個她。

然而,造物總是不憐惜世間的有情人,於是總是弄人。

在王勇全與陳玲玲愛的如火如荼,甚至私定終生的時候,陳玲玲的父母,橫加幹涉棒打鴛鴦,原因,當然是王勇全那個時候,除了年輕,什麽都沒有。

他們不相信這個一窮二白的年輕人會給女兒帶來幸福,當有另一個家庭殷實的男人表達出對女兒的熱愛時,趕緊地把女兒的婚事定了下來。

王勇全眼睜睜地看著陳玲玲成為了別人的妻子,痛不欲生。

他知道假以時日,他可以給陳玲玲想要的生活,但無論如何努力,隻要陳玲玲的父母對他不滿意,那他,就永遠給不了他們想給陳玲玲的那種生活。

他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還有信心,來自他人的支持。

可是那個時候,他都沒有。

所以,萬念俱灰的他,以為失去了陳玲玲就再也無法接受人生的他,自認為鐵骨錚錚的他,在萬般絕望下,有了輕生的念頭。

幸而,那個時候,他被人救了下來。

那人就是顧老爺子,顧世良。

那個時候顧世良還沒被人叫做是顧老爺子,年紀也不老,大家都叫他顧老板。

顧老板當時是沿著九龍江邊散步的,身邊,還跟著兩個少年。

當時他坐在九龍江邊上吹著冷風,神情相當的疲憊,眼神裏,大概,已經沒有生氣的光芒了。

或許正因為如此,識人無數的顧世良看出了他的異常,原本應該越過他繼續走下去的,卻停在了他背後。

“年輕人,知道江為什麽不能成為海嗎?”

他沒有理會,頭也不回。

“阿雍,阿瞿,你們說說看?”

他沒有聽到答案。

“江之所以不能成為海,是因為氣量太小,容不下百川,受不了風浪。”顧世良說,“而人呢,就是一條條江,或許先天的因素限製了無法跟海一般發展,但總可以自己創造機會自我開擴發掘,盡可能的把自己變成一片海。但如果人要是意誌薄弱,一發生了什麽事情就逃避退縮,一遭遇了挫敗不幸就自怨自艾,那不光是成不了海,連原本是江的優勢都會沒了,變成一條幹涸的旱地。”

“人要是變成了旱地,就徹底沒用了,家裏人看不起他,也沒有人,會再記住他。那這人呢,就是廢物,如果是廢物的話,就什麽價值都沒有,還不如一開始就別生而為人的好。”

“你是說,我是廢物嗎?”王勇全聽了半天,零星的血性被激了起來:被陳玲玲的父母當作是廢物已經夠他受了,沒想到一個陌生人看了他兩眼,就叫他廢物了,他以為他是誰?了解過他的價值嗎?

“你是不是廢物,我倒是不知道,我隻是在教我這兩個孫子,別當廢物。”顧世良看了看王勇全,隨手掏了張名片給他,“你要想證明自己不是廢物,去試試看?”

“為什麽我要證明給你看?”

“你不需要證明給我看,但我看你是需要證明給其他別的什麽人看,對吧?”顧世良眯起了眼,“又或者,你可以證明給你自己看,你的人生,不像別人說的那麽廢物?”

王勇全猶豫了一下,終於接過了那張名片。

那就是他最開始的,進入顧氏集團的第一步。

或許顧世良當時隻是一時興起,但對王勇全來說,確是至關重要的轉機,進入顧氏集團後,他認識了林國毅,認識了後來的妻子,也有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到了今天,他總算有自信,告訴自己不是廢物,他是別人的好朋友,妻子的好丈夫,兒女的好父親,即便,自己在別人心中,還是一文不值,也無關緊要了。

隻是,麵對陳玲玲,他還是有點緊張的。

當年她被迫嫁給他人後,他還偷偷去看過她,但在三年後,陳玲玲跟丈夫一家搬走了,那以後他才徹底死了心,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得以展開新的一段人生。

而現在,他知道,她原來就跟自己住在同一個城市,眼下,他就站在她的屋子門口,心裏死去已久的某個角落,似乎在漸漸複蘇。

“誰啊?”

他看著昔日的戀人抱著一隻貓把門打開了。

門開的一刹那,久遠以前,跟她的一切,倏然浮現在他腦海中。

“你是?”

歲月不饒人,他的樣子,與年輕時比,遠遠不同了吧?

“我,我是王勇全,你還記得嗎?陳玲玲?”

在敲開她家的門之前,他就打聽過了,陳玲玲的丈夫已經去世多年了。

“王勇全?啊,是你啊,你變得我都快要不認識你了。”陳玲玲驚訝,笑了,“記的,當然記得,王勇全啊,我怎麽可能不記得你呢?進來進來,快進來坐。”

這些年,你過的好嗎?他,那個男人,對你好不好?你什麽時候回天舟的?為什麽不聯係我呢?……

許許多多,這些年攢下來的話,在見到陳玲玲的那一刻,都忘記了,兩個老人家隻是相對坐著,不盡的感情,便已默默醞釀在了空氣裏,自然,而令人懷念。

“你是怎麽找到我這裏來的?”默然的時間過了許久,陳玲玲才問。

“我是聽我的一個同事說的,目前,我也在顧家百貨公司做事。”王勇全想起了拜訪陳玲玲的起因,”你呢?工作上還好吧?”

“工作啊?”陳玲玲笑了,“我啊,沒工作。”

“被辭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我知道,我們那家店裏……”

“啊,不用不用,我男人他,留了一筆錢給我,夠我花的了,再說,不怎麽工作的人在這個年紀跑去工作,我怕反倒會給你添麻煩呢!”

“是嗎?”王勇全的心裏酸溜溜的,“看來,他對你,不錯啊。”

“啊,是,他是個好人。”陳玲玲坦然地點點頭,”不然,我也不會跟他過了一輩子。你呢?有幾個孩子啊?他們都成家了嗎?”

“也好,有兩個孩子,女兒已經嫁人了,兒子呢,剛出來工作。”

“那就好了。”陳玲玲鬆了口氣,看著王勇全笑,“我們啊,看來都活得不賴呢!”

王勇全也笑了,隨即皺起了眉頭。

“你說,這些年,你都沒出來工作啊?”

“對啊,專職的家庭主婦,我也跟你一樣,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都各自成家了,一個在上海,一個在重慶,我們平時這裏住住,那裏住住,但總歸,天舟才是我們出生的地方,所以在孩子們上大學後,我跟老伴就回來了。”

家庭主婦?那羅經理手上的她的員工履曆表是怎麽回事?

不消片刻,王勇全便有點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在跟陳玲玲告別後,他徑直便去了一趟南空區的顧氏百貨代理店。

當時羅常安不在,偌大的代理店隻有區區幾個銷售人員。一番交流下來,王勇全發現代理店的現任職工,都是工齡不到半年的人員,其中還有未過試用期的新員工。

身為百貨店的經理,尤其是在百貨商店工作了那麽多年的老員工,王勇全馬上意識到代理店的貓膩:羅常安手上的待裁員職工花名冊,上麵的職工分明是假的,他利用顧客的會員資料,擬造了代理店的員工,公司分配給代理店的物資,包括擬造的員工的福利跟薪金,都被羅常安中飽私囊了。

這個羅常安,膽子也太大了。

他幹這種事情多久了?難道,公司財務,業務部門的人,都沒有察覺到這件事嗎?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疑,他在代理店隨便拿了張商品的海報,問了在場職工的名字,也找到了以前在代理店幹過一段時間的兩個人的名字,記下了,找過去一問,果然,曾經在代理店幹過的員工,都是短期人員,沒有任何福利,也沒有正式工作合同。

羅常安這條蛀蟲,利用職務,把代理店蛀成了空殼。

王勇全當即跟顧雍匯報了——後來證明這是他的失策,他以為顧雅剛接手百貨商場,對商場以及代理店的業務以及運作不熟悉,而顧雍一直管理著百貨商場,再加上當了一把手,絕對不會對代理店的事情坐視不理的。

所以當他看到顧雍臉上震驚的神情時,他覺得羅常安這條蛀蟲的末日到了,然而,事情卻沒有這麽簡單。

在顧雍說馬上派人去調查代理店的當兒,他被人威脅了。

半夜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揍了一頓後,毆打他的其中一人,惡狠狠地說明了目的:“他媽別管代理店的事情,不然,下次你就沒有這麽走運了。”

是誰走漏了風聲,讓羅常安知道了自己匯報給顧雍的事嗎?所以羅常安才派人來威脅自己了?

王勇全忍了下來。

顧雍在派人調查這件事情,忍過這段時間就好了,隻要把羅常安揪出來了,他就再也無法作惡了。

心裏這麽期盼著,但王勇全的心裏還是隱隱地,有點不安,在事情沒有明朗之前,顧家卻發生了命案。

顧集被人殺了。

真是,太糟糕了。

事情卡在了非常時期,他去見顧雍,顧雍告訴他,調查已經在進行,但因為顧集的事情,所以有所拖滯,他理解顧雍的難處,所以,他在等待的期間,自己冒險還是搜集了代理店相關資料,並在顧雍承諾的當天,帶給了他。

而在離開顧氏集團的大門之後,坐上隨手叫停的出租汽車時,他之前的那點不安終於坐實了。

那輛出租汽車一早就等著他了,車上坐著的,不是羅常安是誰?

“王勇全,我已經派人警告過你了,是你不聽,所以,活該你有這下場。”羅常安用刀抵住了王勇全的心髒。

“為什麽……混賬東西。”

王勇全全明白了,因為顧集的死延後處理,全是借口,顧雍他,根本跟羅常安是沆瀣一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