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陳太源站在院子裏,看著跟女兒一起建造的花園裏的花花草草,視線最終,落到了海藤小喬木旁邊的那叢藤本月季上。

集子生前最後跟自己一起壓枝種下的月季,經過幾個月,已經存活,綠色的枝枝蔓蔓間打著紅色的花骨朵兒,纏繞在牆上,用不了多久,那堵牆將成為花牆,就像是集子一直想要的,像他們旅行時看到的愛爾蘭城堡中常見的公主牆。

陳太源望著那堵花牆,視線穿透過去,到達了另一個空間。

那是,顧雍的辦公室。

他看到了自己。

站在顧雍身後,用領帶勒住了顧雍的脖子。

瘁不及防的顧雍掙紮著,用手使勁掰著他的手腕,他卻死死地鉗住了領帶,直到顧雍的掙紮減輕,身體的重量沉了下去。

他似乎聽到了脖項上傳來的骨頭斷裂的聲音,生命的氣息,從斷裂的地方,迅速地逃逸了開來,彌漫在空中,讓他窒息。

他看著顧雍的臉。

那張臉再也無法做出讓他厭惡的,輕蔑、鄙視的表情。

他定定地看了那張臉許久,看到了那張臉不久後很快腐爛生蛆的情形。

他忽然感到惡心,張開嘴巴想要幹嘔。

“顧經理?”

門外的聲音讓他一下清醒過來,他看了看軟軟地倒在椅子上的顧雍,把椅子推到了落地窗邊,把顧雍的身子側著,把腿擺成了二郎腿的姿勢。

“顧經理,咖啡好了!”

“快進來!”他應了一聲,看著張秘書捧著咖啡進來,朝死去的顧雍假裝反對什麽,連連搖頭:“不對,不對。”

“顧經理。”他看著張秘書把托盤放到了辦公桌上,拿起了咖啡杯,他走了過去,“我來好了,張秘書你忙你的去吧!”

他端起了咖啡壺,把咖啡倒進了其中一個咖啡杯裏。

他看著張秘書離開,門被關上了,把手裏的咖啡壺放下,他飛快地掏出了手套,戴上,然後走到了椅子前,把顧雍抱了起來,一直拖到了會客區,扯下還套在顧雍脖子上的領帶,丟到一邊,搬來了椅子。

他把顧雍的領帶解了下來,打好結,掛到了水晶燈中間的鐵鉤上,然後站到椅子上麵,把顧雍抱了起來,把他的頭,套進了領帶結裏。

他從椅子上下來,擦去了上麵的鞋印,而後,把顧雍的鞋子脫下,踩了一下後,把椅子倒下,而後把鞋子給顧雍套上。

他回到了辦公桌區,在文件櫃裏找到了王勇全帶來的那份資料,分散灑在了會客廳的地板上。

隨即,他把手套摘下,把扔到一邊的領帶拿起迅速戴上係好,走到了門口,最後看了一眼掛在空中的顧雍,動了動咬肌,梳理了一下頭發,推開門走了出去。

走出門口的那一刻,他的整張臉都笑了起來。

陳太源看著那幾株藤本月季笑著,看著妻子駕駛著車子開進了院子裏。

“太源,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了查案的那兩個警察,還有那個項維,他們是來找你的?”

陳太源的笑一下消失了。

“秦警官說那是他們的顧問,你見過他?”

“當然,我爸上次在臨時家族會議上提到過的,請了他調查顧雍跟集子的死,單靠警察效率太低了!”

顧禮芳說著,把車子開進了停車場。

陳太源轉身進了屋子,直接進了書房,拿上外套,拎起了鑰匙。

剛進門的顧禮芳剛好撞見他出門:“你去哪?”

“貝貝的食物沒有了,我得去寵物店一趟。”

“那你記得趕回來吃飯,我今晚約了顧瞿一家子吃飯。”

“顧瞿?”

“對,我大哥想要讓顧雅那丫頭當總經理,他家在委員會的人數占優勢,這下顧瞿也是勢單力薄了,我們剛好可以把他籠絡過來。”顧禮芳道,“如果是顧雅當家,我寧願選顧瞿,起碼顧瞿比較好操控。”

陳太源沒有做聲,應了一聲,直到把車開出了院子,才露出了厭惡的神情。

顧禮芳走進房間,坐在了梳妝台前。

她把項鏈,耳環,全部摘了下來,一點點地卸去了妝容。

看著鏡子裏照出的那張臉,伸手在鏡麵上撫了撫。

顧禮芳今年四十六歲了,時間對她似乎很寬容,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的歲月的痕跡,這也是為什麽,每一次與不到四十歲的丈夫站在一起時,人們不至於覺得她與小自己六歲的陳太源不般配的緣故。

然而,終歸是,與年輕時候的樣子不一樣了。

顧禮芳捧著自己的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好一會兒。

“你大概,已經認不出我來了吧!”

顧禮芳慢慢地打開了抽屜,拿起了一個珠寶盒,把裏麵的首飾一件一件拿了出來,而後用力地抽出了底盤,顧禮芳的動作慢了下來,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了藏在盒子暗格裏的相片。

相片上,是她年輕時候的模樣。

梳著兩條黑色的辮子,五官分明,比起現在,更多的是清澀,單純。

顧禮芳撫摩著相片上的自己,好一會兒,才拿起這些黑白照片,一張張地看了起來。

這是,她隱藏了許久的,絕口不提的,年輕時候的自己。

翻到其中一張相片時,她停頓了許久。

是一張合照。

是她跟一個年輕男人的合照。

顧禮芳眼眶一下紅了,閉了閉眼,眼神卻柔和起來,如少女般,會心地笑了起來。

她把這張合照放到了一邊,抽出了最後一張相片。

是合照上那個男人的單人照。

相片的象素並不清晰,但輪廓,卻依然分明。

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眉目間,有點像她的女兒,集子。

“你,不會怪我吧?”

“是我不好,我沒有照顧好集子,真是對不起。”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顧禮芳的眼角滾落下來,掉到了相片上,暈了開來,給相片染上了一層雨霧。

陳太源坐在車裏,看著寵物店的招牌許久,才終於下定了決心,走下車,朝寵物店的門口走去。

“歡迎光臨!”

李麗祥明顯是沒有料到來人居然會是陳太源,一怔,笑得勉強,“陳經理。”

陳太源似乎也沒有料到李麗祥此刻在店裏,詫異地點了點頭。

“小美她剛去了吃甜品,就旁邊。”李麗祥看看店裏的員工,下意識地望向通往二樓的階梯。

“這個時候?”

“小美她,辭職了!”

陳太源愣了。

桌子上擺滿了食物。

一杯灑著奧利奧餅幹碎的酸奶凍,上麵插著一片翠綠的薄荷葉,一個六寸的檸檬派,裱著紅莓的奶油玫瑰花,滿滿的一碟棗糕,還有一份巧克力覆盆子,外加一杯橙汁。

小美抓著匙勺,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食物,率先把酸奶凍拿了起來,舀了一匙放在嘴裏,閉著眼睛抿了抿:“啊,真是太好吃了!”

在一邊看著她的阿鈴忍不住托腮,皺起了眉頭,感覺自己牙齒快要掉下來了:“小美,你沒事吧?”

“沒事!”小美笑著,朝阿鈴做了個鬼臉,而後拿起一塊棗糕,放進了嘴裏,搖頭晃腦地吃著,高高的馬尾一甩一甩地,“啊,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幸福啊!”

阿鈴翻了個白眼,走開了。

在小美低下頭去切檸檬派的時候,有個男人坐到了她對麵,小美看了他一眼,“是你啊!”便又專心地去對付她的檸檬派了,刀似乎有點鈍,怎麽都沒能把派皮切開,男人拿過小美手裏的刀,用力,很快就把派切成了六塊。

“啊,謝謝啦!這一塊,給你吧!”小美把一塊檸檬派叉著遞到了男人麵前,看他不接,無眼睛一下瞪圓了:“陳太源你到底要不要呢?難得我那麽好心,分派給你吃你還不領情呢!”

陳太源無可奈何地接過那塊派,丟到了一邊的碟子上。

小美揚起下巴白了他一眼,叉起檸檬派自顧吃了起來。

“聽說,你辭職了?”

“對啊!”

“你想幹什麽?”

“沒想幹什麽!”小美吃了幾口檸檬派,眯縫著眼一臉享受,吞下去後,才用叉子底端輕輕敲著桌子,很是激動,“真是太好吃了,以前我竟然都沒想過來這裏多吃點,真是太浪費了!”

“小美!”

小美看著陳太源,拿過橙汁喝了一口,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角,“怎麽了?”

陳太源忽然覺得頭痛。

“我要回鄉下。”小美看了看,拿起一塊巧克力覆盆子夾心派,一小口一小口吃著,“鄉下空氣好,也安靜,很適合我養身體。”

“你病了?”

小美再度白了他一眼。

“放心吧,我不會回來了,而且,也不會再見你了!以後的事情,都跟你無關!”小美說完,把酸奶凍再吃了一口,閉著眼睛啊了一聲,“好味道。”

“什麽有關無關的?”陳太源皺著眉頭,看小美不理睬自己,剛想問什麽,看著滿桌子的食物,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你……”

小美一下把手擋在了陳太源嘴巴麵前,示意他別說出口。

“跟你無關知道嗎?”

陳太源舉起手,想去抓小美,小美卻一下把手抽了回去。

“你什麽都不知道。”

陳太源苦笑,而後不知道為什麽,苦笑漸漸變成了歡快的笑臉,滿眼柔情地看著繼續大快朵頤的小美。

小美旁若無人地吃著,偶爾抬頭,迎上陳太源的視線,也隻是使勁回瞪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