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婆媳相會

端午節到了。

每逢節日,都是易家內外上下最忙的時候,因為易家開的是百貨公司,節日前和當天都是客流最旺時。而易家自己又是很注重傳統的,家裏少不得要準備過節。

但這天,星華百貨除了鍾靈推出新品的櫃台還算熱鬧,其他櫃台冷冷清清的。

“對麵的昌隆,和我們情況一樣?”連鍾秀都覺得奇怪。

對麵大樓被人買下後,開了一家昌隆百貨,不但和星華百貨經營範圍差不多,而且還用被星華趕出去的王本初擔當總經理,其中打對台的意味不言而喻。

“昌隆第一天開業,人總有三分新鮮勁兒,過了這勁頭,就算請他們還未必去呢!”宋廣之安慰。

鍾靈也不多說,來到星華門口看對麵,隻見潮水般的客人湧入昌隆百貨,因為人太多,還在外門設了圍欄,客人們排著長龍等候入店。寧可排隊,都不來星華,不可能僅僅圖新鮮。

“昌隆專程請了法國一流的設計師,除百貨內部設施更豪華之外,凡我們經營的項目,他們全程跟進,都是世界各國最新潮的洋貨,就連他們的接待員,也一律是身穿時髦旗袍的美貌女子,借以招攬客人。”沈彬跟了上來。

“沈先生,這樣下去可不行,依你的看法——”鍾靈看向沈彬,這是父親器重的人,但當真有厲害到把鍾玉嫁給他的程度嗎?

“大小姐,昌隆新開,條件好,設備新,能吸引客人不奇怪。但我調查過,他們的貨品定價普遍比我們低一成,王本初還挨個拜訪星華的大客戶,拉走了很多貨源,擺明要擊垮星華,獨占市場。”沈彬了解深入。

鍾靈問:“查出昌隆背後的老板了嗎?”隻怕不僅是王本初對星華有敵意,還有真正的出資人。

“一切由王本初出麵,股東們倒是見過不少,廣東銀行也有投資,就是沒見過幕後老板。”沈彬搖搖頭。

鍾秀皺眉:“這人大有問題。”一語道出所有人的想法。

隨即,鍾靈讓鍾秀在一樓大廳盯著,自己和沈彬去找父親商量。

鍾秀可靜不下來,讓宋廣之去挑選十個漂亮女接待,到門口舉牌子宣傳促銷,星華請來世界一流的化妝師,專為購物的女客化妝,限額十人,先到先得。

鍾靈來到董事長辦公室,對易興華說了昌隆那邊的情況。易興華神情凝重,表示已在預料之中。

“父親,世人大多喜新厭舊,今日湧去昌隆並不奇怪,隻要我們拿出對策。”鍾靈提出一條對策,“您不是從德國進了一台自動製香機嗎,等船到了碼頭,我們立刻把機器拉過來。這種機器上海還是頭一台,誰都沒見過,我們辦個現場製香表演,一方麵迎合顧客愛湊熱鬧的心理,另一方麵,客人可以憑購物票現場領香,推廣我們的新產品。

易興華沉吟:“治標不治本啊。”下意識問道,“鍾玉呢?怎麽不見人?”

鍾靈略一遲疑,開口溫婉:“今天是端午,二妹還沒見過上海的龍舟賽,許是到江邊看熱鬧去了。”

易興華頓時不高興:“仗著點兒小聰明就目空一切,這時候還有閑心看表演!”

沈彬看鍾靈一眼,她這是打壓鍾玉?

鍾靈的視線從沈彬臉上淡淡掃過,微笑如常:“父親,我倒有個治本的法子。”

“說說看吧。”易興華沒抱多大希望。

“我們可以獨銷。”鍾靈說得語氣穩穩,似乎不是心血**。

“雖然那些廠商、洋行與我們合作多年,但是生意就是生意,商人無利不起早,你想讓他們同意新貨先交由星華獨銷,恐怕就得提升進價了。”易興華心頭一動。

“提,當然得提!提了進貨價,再提升售價。”鍾靈回答。

易興華看向沈彬。

沈彬領悟:“大小姐說得對。上海富人愛時興貨,商品獨一無二,自然客似雲來。從前星華的洋貨,多從上海的外國洋行訂貨,成本高,而且受製於人。二小姐回來以後,我們在英美香港都設了辦事處,就比其他人快一步。隻要打好時間差,大小姐的做法可行。”

“父親多年來推廣國貨,很多國產品牌仰賴星華的推廣成名,您開口,他們不會不給麵子。至於外商,就直接用高價吸引他們,其他人要進貨,等兩個月後再說。這兩個月,昌隆幹看著,能不著急嗎?”鍾靈越說,眼中光華越盛,“我就是要讓他們急,越急越好,兩個月獨銷期一過,他們要和星華別苗頭,一定會大批進貨,到時開買的客人都買了,我們該賺也賺了,就一次性底價拋售,叫他們铩羽而歸!”

“好!:”易興華忍不住叫好,仿佛第一次細看這個大女兒,“鍾靈,你終於摸到點兒做生意的竅門了。這法子,可以一試。”

鍾靈淡淡笑著,眼中神采已經消退,沈彬卻看到了不容錯辯的決心和鬥誌。

鍾靈變了!

鍾秀搖身一變,變成了世界一流的化妝師,坐鎮一樓大廳,宋廣之一開始還捏一把汗,但見鍾秀化妝手藝一流,把一個平凡的客人變成美女時,才知她不是吹噓的。

鍾秀在留學的時候,雖然課業上不學無術,卻被國外的時尚所迷倒,自發自覺鑽研了很多東西,想不到愛好也能變成一種長才,有機會發揮出來。

女客們正嘖嘖稱奇,忽然有人強行擠進來。

那是一位年過半百,衣著顯貴的婦人,身後跟著六名如花貌美的年輕女子,以異常挑剔的眼光打量著鍾秀。

鍾秀看她們趕走剛坐下的客人,其中一個嘻嘻占座,不由皺眉。

“請你們排隊好嗎?”一個個花枝招展的,讓一個媽媽領著,真是叫她產生不好的聯想。

客人們也抱怨紛紛,倒是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圍觀。

“你就是易二小姐?”中年婦人故作矜持起來,“幸會。陸培常常和我提起你。”

“沒有!我從來沒在她麵前提起你!”陸培從眾多女客中殺出,急忙對鍾秀解釋,“今天冒昧打擾,是家母一時興起,請別放在心上。”

鍾秀聽易寄德提過陸培的家世,立刻重新打量陸培母親,還有那六位妖嬈女子。

“易小姐,我家陸培可是個有為青年,上海灘多少姑娘盼著嫁入陸家呢,他都瞧不上,卻肯為了你跑到北平訂風箏,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陸母甩開兒子拉她的手,“不過嘛,也不是什麽樣的女孩都能入我的法眼,像你今天這樣拋頭露臉,以後可不能夠啦!”

鍾秀想笑。她聽說的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家見到陸培就頭疼,花名在外。

“媽,您太失禮了,怎麽能對初次見麵的人說這種話?”陸培很尷尬,顯然有自知之明,“沒看到那麽多人排隊嗎?你們這樣做,會擾亂商場秩序的,快走吧。”

陸母再次掙開陸培的手:“我不走,婆婆考察未來兒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鍾秀終於笑出了聲:“原來是陸伯母,您肯大駕光臨,是我的榮幸。”目光掃那六位一圈,“陸伯母真是好福氣,居然有六位如花似玉的千金!”

“你說什麽?!”陸母震驚。

“全是陸家姨太太,家裏還有半打呢。”客人之中有人知道底細。

鍾秀立刻作出抱歉的表情:“陸伯母,真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我給您賠不是。”

陸培一點沒有同情自家母親的意思,一旁竊笑。

陸母惱羞成怒:“人一微微大,嘴巴蠻厲害!陸培,瞧見沒,大家閨秀,照樣出狐狸精,我陸家可受不起!”一轉身,帶著六個小妾,揚長而去。

陸培抱歉地看看鍾秀,追了過去。

鍾秀看向已經不成隊形的客人們,笑容甜美:“不好意思,剛才到哪位客人了,我們接著化妝!”

乖乖,好一個陸家,難以想象陸培怎麽在那種烏煙瘴氣的家裏生長,居然沒長歪!

與此同時,易家小客廳裏,黃瑩如和範燕秋聊著家裏長短,說得也是婚事,易寄漁的婚事。

易寄德在角落的沙發那裏看報紙,望竹過去上茶,他趁機捏了她的手一把,她也不驚,隻是回頭忌憚地看了範燕秋一眼,見她專心和黃瑩如說話,才對易寄德笑了笑。

寄漁將兩人的眉來眼去看在眼裏,神情不變。

“弟妹,你看啊,人家是麵粉廠小開,在薑堰、揚州、鎮江都有麥莊,本人也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哪裏配不上我家寄漁,偏她見都不肯見。”範燕秋抱怨女兒挑剔。

“您怎麽不說他在英國半年都沒待下去,灰溜溜就回來了。”她寄漁可不要鍍金的男人。

“那陣子王老先生身體不好,王少爺要回來主持大局啊!”範燕秋瞪女兒一眼,又對黃瑩如道,“弟妹,你幫我說說她。”

黃瑩如可不想摻和,還頭疼自己女兒的婚事呢。

“王康正不是什麽好玩意兒,還沒結婚,弄倆姨太太,兒女雙全。”易寄德到底也算是當哥哥的,更何況和王家小開一個圈子混,“妹妹嫁給他,還沒進門就當上後媽啦。”

範燕秋瞪兒子,這時望竹已經走開。

“去去去!花朵似的年紀,小腰兒一扭,穿最時興的旗袍,小脖子一昂,戴頭一份的珠寶,管他幾個姨太太,摟著錢睡覺,不比摟著男人踏實?”

易寄漁紅了臉:“媽媽!是我要嫁人,您不能勉強我,反正我不著急!”她有她的心思,還有她的夢,未必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男人!

範燕秋哪裏明白女兒心思:“弟妹啊,眼看好玉砸在手裏,我睡不著覺!你可千萬替我家寄漁留意著,讓維安在司令部聽著,或者唐先生外交部的同僚也是好的。”

“外交官瞧著很是風光,不過聽鳳梧講,政府欠薪是常事,公使還得自籌經費呢。”敢情她的女婿、準女婿,都是給範燕秋跑腿的,要耳聰目明。

“這外派嘛,是清苦點兒,不過外交部那樣的差事,能有本事做上的,家世還能不好,不賴薪水過日子。”範燕秋話鋒一轉,“再說,我找女婿,也沒眼皮子淺到隻剩下錢,最重要還是看前途。”

“媽媽,您再說,我不來了!”寄漁不依了。

黃瑩如打圓場:“快五點了,老爺也快回來了,得讓廚房那邊預備。”招手讓梅香聽吩咐,“加一道貴妃雞,唐先生喜歡。”

“太太,唐先生出去了。”梅香答。

黃瑩如心想,星華那邊鍾玉不在,家裏這邊唐鳳梧不在,是不是過巧了。